第17章
  温棠不语,周婆子站出来,纠正,“章家大公子,我家小姐早已出阁,请称一声“秦大奶奶”才是正理。”
  这左一句温二小姐,又一句温二小姐,不知晓的,还以为她家大奶奶跟他多相熟。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章明理脸上笑容不变,从善如流地躬身一揖。
  温棠神色依旧淡淡,只道,“大公子可是席间酒热?瞧着气色欠佳,此处风凉,不如去客房稍作歇息?”温棠叫来秦家的小厮,“引章大公子去东厢清静的客房歇息片刻,好生伺候汤水。”
  这话表面上是体恤客人身体,实际是逐客令,不欲再谈。
  章家的小厮表情微变,刚想开口,却被自家主子抬手止住,章明理温声:“大奶奶体恤,是我叨扰了。”
  温棠点头,不再看他,由周婆子稳稳搀扶着,径直离开了小亭。
  等温棠和周婆子走远了,章家的小厮这才开口,“这温二姑娘如今变化可真大,当初刚被接进京城时,说话还带着股浓得化不开的乡音,穿着打扮上不得台面,连头都不敢抬。现在倒好,通身的气派,跟换了个人似的,方才跟大公子您说话,那眼神,那语气,不卑不亢,半分怯懦也无。”
  章明理又咳了几声,望着温棠离开的方向,脸上温润的笑意更深,“你不觉得,她如今这副神态气韵,倒跟一个人有几分神似么?”
  小厮一下子就猜中主子说的是谁,“二公子?”
  说完,小厮就面露厌恶,一个从乡下接回的庶子,这些年硬是处处压大公子一头,事事争先。
  章明理声音轻得像叹息,“到底是差一点就成了夫妻的人。朝夕相对过,耳濡目染久了,性情上沾染些相似的影子,也不奇怪,你说,是不是。”
  他抬着头,目光望向温棠离开的方向,失笑地摇了摇头。
  庭院深深,翠竹掩映,荷风送爽。
  回廊拐角,浓重阴影里,一道身影立在那儿。
  傅九悄无声息地从主子身后侧身半步,紧皱着眉头,收回看向凉亭方向的目光。
  他*小心觑了一眼自家主子的侧脸,大爷前襟湿了一大片,深色酒渍洇开,是方才席间不慎泼洒的,本是要引大爷来这边客房更衣的。
  刚走过来,便看见他家大奶奶往前离开,傅九的目光再次扫过凉亭。
  那是敬武公府的大公子,竟还站在原地,视线胶着在他家大奶奶方才离开的方向,如此孟浪。
  傅九又抬头,自家主子爷脸色沉沉。
  “
  “前面是谁?”主子爷问。
  傅九答,“章国公家的大公子。”
  “大理寺少卿的长兄。”
  第17章
  傅九在前引路,
  廊前两人闻声转身,章明理眼风一扫,即刻看见了秦恭,他不改温润风范,上前两步,主动问好。
  相较之下,秦恭的反应则冷淡许多。
  他只略一颔首,目光在章明理面上掠过,眼神疏淡,“章公子吃醉了酒,还是下去好生歇着为好,不必在院子里逗留。”
  章明理仍寒暄了几句昔日同窗旧事,然后就由赶上来的秦府仆从引去客房。
  小径蜿蜒,竹影婆娑。
  章明理身后,小厮忍不住低声咕哝,“秦大人,当真架子大。”
  章明理,“简在帝心,自然有他的做派。”
  “可前几日,他还与章尧一同宴饮。”
  小厮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猛地噤声,垂下了头。
  --
  傅九引着自家主子到了客房,让底下婆子去准备干净的衣裳。
  婆子拿着衣裳进来,秦恭展开手臂,婆子小心服侍他穿上。
  他侧身对镜整理衣襟,手指扣着襟前玉扣,“大奶奶现在何处?”
  婆子答,“回大人,大奶奶方才在席上饮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此刻应是周妈妈扶着回房歇息了。”
  “嗯”,秦恭整好衣襟,颔首,“着人去禀一声,让大奶奶不必再出来应酬,不过是个寻常宴饮,没那么多规矩。”
  “给大奶奶备好醒酒汤,再送些清淡吃食过去,拣她素日喜欢的呈上。”
  婆子应“是”。
  宴客厅内仍旧热闹,众人高声阔论。
  倒是厅堂一角,几个慕名而来的新科进士略显拘束,根基犹虚,几杯酒下肚,神色方才活泛。
  “张兄,贺你。”同窗笑。。
  张极点头,一饮而尽,酒气将俊脸熏得泛红。
  几位年轻人正慢慢活络起来,宴厅却在此时骤然一静。
  这几位初来乍到的,下意识循着众人目光望去,有人率先认出,“是秦大人,竟往我们这边走来了,天大的体面。”
  秦恭阔步而来,几位年轻人下意识地肃立如松。
  “诸位皆天子门生,”那声音沉冷,“登科及第,不过起点。当日乾夕惕,他日为官临事,上报君恩,下酬己志。”
  寥寥几句话,勉励之意顿生。
  他们神情激动,躬身行礼,“谢大人教诲。”
  秦恭又问了几句师承之类的话,考校了几句,方才离开。
  直到秦大人身影不在,他们才松了口气,压抑的喜悦浮现出来。
  “秦大人竟夸我才学好,前途可期!”
  “是说我等,你休要独占了去。”旁边人揶揄他。
  “是我等都应砥砺前行,不负韶华。”青年热血,再次举盏。
  张极亦觉心口滚烫,旁边一个喝得面红耳赤的同科凑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气,语带酸意地碰了碰他胳膊,“还是张兄命好啊,高中,立刻就有四品大员愿意榜下捉婿。有了岳家提携,这青云路可比咱们这些根基浅的人快上几重天。”
  “兄台休要胡言,功名取之有道,岂是靠裙带关系。”张极眉头微蹙,摇头正色。
  那人已醉眼朦胧,笑,不依不饶,“你这小子,这可是京城,状元三年就能出一个,人才,如过江之鲫。你再慢慢熬资历,何年何月才能出头?有老丈人帮衬,你小子就偷着乐吧。”他边说边喷着酒沫,身体不自觉地往张极身上靠。
  张极皱眉,伸手就想将他推开,斜里却递过来一方丝帕,清幽淡香随之飘来,张极被那若有似无的馨香恍了下神,抬起头,看到是秦府的丫鬟。
  丫鬟,“张公子,擦擦。”
  未等张极道谢,丫鬟已微屈膝,转身离去。
  张极捏着帕子擦拭衣襟上的酒渍,余光却瞥见地上躺着一个精巧的香囊,是从那秦府丫鬟袖中滑落的,他下意识想开口唤人,却在看清香囊上绣着的小词时,动作顿了顿。
  “若是有秦大人这等权贵做大舅子,那岂不是……”
  席间不知哪个喝高了的,大着舌头开始胡言乱语。
  旁边竟还有人接茬,“平步青云啊!”
  张极身形一僵,几乎是鬼使神差地,趁着俯身整理衣摆的瞬间,捡起地上不明缘由而掉落的香囊,这个香囊不论是做工,还是上面题写的诗词,都不可能是出自一个丫鬟。
  回廊幽深的拐角处,
  银珠早已等得心焦如焚,她不住地踮脚张望,手指绞着帕子,心中把那恐办事不牢靠的小丫鬟骂了千百遍。
  终于看到人影,她立刻冲上去一把拽住对方,压低声音急问,“东西呢?可到章状元手上了?”
  小丫鬟被她吓了一跳,忙不迭点头,“银珠姐姐放心。我特意瞅准了,香囊就掉在张极状元脚边,他定然瞧见了。”
  银珠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转瞬却蹙紧了眉头,“你说谁?”
  丫鬟不明所以,“银珠姐姐,你放心,香囊确实是掉在状元脚边上儿。”
  “不是,你刚才说什么名?”
  丫鬟讷讷,“就是张极状元啊,今年的新科状元。”
  “张极?”,银珠脑中“嗡”的一声,声音都尖利起来,“蠢东西,让你找的是章尧章状元!”
  丫鬟懵了,可是席间确实就只有他一位状元。
  银珠简直气急败坏,一把推开懵住的小丫鬟,她要回去跟小姐说,再想法子重新送一个香囊过去。
  银珠转身就急匆匆往回跑,刚冲出拐角,差点撞上一人。
  “诶,慢些!”,温知意轻呼一声,扶住廊柱稳住身形,看着银珠惊慌失措的样子,面露关切。
  银珠此刻六神无主,又见方才为小姐出谋划策的温家小姐,顾不得许多,便将丫鬟做得蠢事,带着哭腔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那丫鬟说章状元不在席上。”温知意蹙眉,“香囊给错了人?”
  她神色陡变,把银珠吓了一跳,温知意看着银珠叹了口气,“你现在这样冒冒失失进去回禀你家小姐,恐怕不妥。”
  “那香囊,从选料到刺绣,再到上面的诗词,哪一样不是若月亲力亲为,熬了几个日夜才成的?那份心意......若月的性子急躁,阿喜不过是不小心弄乱了她绣香囊用的金线,至今还下不来榻,你这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