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苏榛怔住:这是?
  叶氏悄悄捏了捏苏榛的手,示意她往户外厨房那边瞧。
  苏榛看过去这才发现草盖棚顶不知何时成了彩棚,缀满了各色碎绸条,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彩棚下整整齐齐码着八个朱漆箱笼,箱角都包着铜皮,锁扣上挂着红绸结!
  不明究里的苏榛第一反应是盛家又送东西了?但也不至于把全村的人都喊来看啊……
  她怔怔地被叶氏跟谨哥儿牵进彩棚,舒娘等女眷也跟过来站到箱前,笑意吟吟地:“榛娘,这是大伙儿给你备下的嫁妆,都打开瞧瞧可还喜欢。”
  苏榛彻底震惊:“大伙儿……备的”
  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轻颤,一一看过去,总算明白了最近这些日子怎么家家户户瞧见她都带了莫名的笑。她当时只当是寻常的不好意思,原来……
  苏榛深吸口气想笑,嘴角刚扬起就被涌上来的泪意压下去,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她明明只是个外来的孤女,如今要嫁了,竟让全村人这般费心:“这……这怎么担得起!”
  叶氏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别光顾着发呆,打开瞧瞧。”
  第230章
  谨哥儿也在她腿边仰着脖子,“姐姐快打开呀,里头有好亮好亮的宝贝,还有我跟童创组做的呢!”
  全村人都笑了起来,苏榛只好应了,伸手掀开第一口箱笼上的红绸,打开铜锁,视线刚落进箱里就下意识“呀”了一声。
  箱底铺着层青麻布,上头叠着大红色的全套喜被喜褥,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舒娘伸手抚过被面,颇得意:“这棉絮是去年新收的籽棉,我们女红组弹了不少遍才够蓬松,里头还掺了些合欢花的干蕊,闻着清心。”
  苏榛点点头,咬着嘴唇打开第二口箱笼,是日常穿的四季新衣,叠得方方正正的,还用青蓝布条分门别类捆着。最上头是鹅黄色的春襦裙,领口缀着米粒大的珍珠,裙摆绣出云霞状的花纹;
  下头一层是月白色的夏衫,细麻布的料子,领口绣着圈极细的银线兰花;
  往下翻是秋服,一件石青色的夹袄,里子絮着薄薄的丝绵;另一件烟灰色的褙子,下摆绣着几片枫叶,用橙红丝线层层晕染;
  再底层是过冬的棉裙,厚实。
  “棉花是各家凑的,”叶氏指着棉裙,“里头掺了十二家的新棉,都说要给你凑个‘月月暖’的彩头。”
  苏榛忽觉视线模糊,强作镇定的轻轻合上第二口箱笼,指尖在箱盖的铜皮包角上摩挲片刻,转向第三口箱笼。
  这口箱子比前两口略小些,红绸结打得格外精致,还绑着颗小小的染红的花生。她解开结时,谨哥儿在一旁咯咯直笑:“这是我系的!伯娘说花生代表早生贵子呢!”
  又是一阵笑声,自诩厚脸皮的苏榛都觉得一阵脸热,捏了捏谨哥儿肥嘟嘟的脸蛋儿,打开了第三口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个螺钿镶嵌的镜匣,黑漆底上、里面分了三层屉格。
  最上层躺着面菱花铜镜,磨得光可鉴人,镜缘錾出合欢纹,收尾处是两只交颈的鸳鸯。
  中层铺着块月白锦缎,放着套犀角梳篦,梳子齿密而匀,篦子齿细如毫毛,摸上去温润如玉。
  丽娘指着梳子:“符秀才特意去镇上书铺查了古方,说新娘子晨起梳妆,用这梳子能梳去浊气。”
  一边说,一边拿起梳子在苏榛发间一试,齿尖顺滑无比。
  最下层的屉格里藏着些小物件:银柄的眉刀,刀身薄如蝉翼,柄上刻着“平安”二字;一个錾花盒,装着胭脂、香粉和螺子黛。
  箱底还垫着块青麻布,放着个竹编的针线笸箩,里面插满了各色丝线,还有几枚磨得光滑的顶针,最大的那枚上刻着个“榛”字,显然是特意定做的。
  “这是各家媳妇凑的针线,”叶氏拿起其中一枚稍旧的顶针,“这枚铜顶针是李家奶奶陪嫁的,也给你。”
  苏榛忍不住看向人群中的李家奶奶,眼泪也还是没忍住就掉了下来。
  李家奶奶佯嗔:“榛丫头哭个什么劲儿,这顶针跟着我六十多年了,如今给你是盼着你往后日子过得扎实,穿针引线都顺顺当当的,可不是让你掉金豆子的。”
  苏榛被逗得也破涕为笑,再打开第四口箱,里头是日用器物:酒壶酒杯,壶身上有“百年好合”的篆字;
  两套细瓷碗碟,釉色莹润如玉。最沉的是对黄铜火盆,盆底刻着“子孙绵延”。火盆旁边还躺着个铜熨斗,手柄缠着蓝布条;
  箱角一对烛台、一个竹编的三层食盒,盖的蓝布帕子绣的是枝繁叶茂的石榴。食盒里头还放着两双乌木筷子,筷尾刻着“长命”二字。
  苏榛看着这满满一箱器物,想来都是乡亲们挖空心思觉得她能用得上的。
  他们不知盛府的卧房都有地龙、用不上炭盆,他们只知道这是冬日里最暖的物件;他们也不懂大户人家吃饭有银质餐具,只想着这青瓷碗厚实,盛热粥不烫嘴;
  他们更不清楚盛家早用琉璃灯取代了铁烛台,只想着夜里做针线活时烛台的光不晃眼。
  第五口箱里是五谷杂粮,麦、豆、粟、稻、黍装在五个陶罐里,罐口用红布扎紧,贴着“丰衣足食”的红帖。
  小树儿打春娘身后挤进来,指着其中一个陶罐,得意地:“榛姐姐,这里面的豆子是我们童创组一起挑的,颗颗都又圆又大!”
  “小树真乖,多谢童创组。”苏榛笑着摸了摸小树的头,“回头榛姐姐给你们烙一锅糖饼子吃!人人有份儿!”
  童创组的娃娃们都在人堆儿里,此起彼伏的乐。
  第六口箱里,放着两匹未染色的生丝、全套木匠工具,锛子、凿子,都磨得锃亮,木柄缠着棉线。
  檀俊扭捏的凑上来,脸颊微红:“这是我们木工坊大伙儿给苏娘子添妆。也不值啥银子,盛府肯定也用不上这些。但我师傅说,苏娘子心灵手巧,自己动手做个啥物件儿也是个好玩儿的。盼着苏娘子往后过日子,啥都顺顺当当。”
  第七口箱锁得严实,是叶氏拿钥匙打开的。
  里面是些首饰器物,有梅花形的银簪;两对银指环,一对素面的日常戴,一对錾着“长命百岁”的给将来的孩子。最显眼的是个银质的“聚宝盆”,其实是用来放针线的小匣子,盆底刻着八卦图,说能镇宅辟邪。还有些小零碎,比如银制的挖耳勺、银铃铛、银锁片、银胭脂盒。
  在价格上,这跟盛家送过来的头面没法儿比。但情谊上,苏榛觉得这箱价值连城;
  终于到了第八口箱笼,苏榛深吸一口气,掀开红绸,打开箱盖,箱里整整齐齐码着的更不是寻常礼物,是件叠得方方正正的大红嫁衣,嫁衣上还搁了一对金镯!
  镯子约莫有一指宽,满雕着莲纹,藤蔓从镯头蜿蜒至镯尾,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滞涩。花瓣更见功夫,手镯接口处是小巧的活扣,扣头雕成两只衔着莲茎的鸳鸯,连翅膀上的细羽都根根分明,戴上后两只鸳鸯便像要交颈相依,活灵活现。
  苏榛再瞧嫁衣,日光斜斜切进箱内,也正照在衣料上,红绸经纬就像似活了过来、流光溢彩。最惹眼的是襟前一对衔花的鸳鸯、是跟手镯上雕的一模一样。也是拿金线绣的羽尾、银线绣的羽毛轮廓,整幅像是在闪着光,好像下一刻就要拍打翅膀钻到云纹里去了。
  苏榛的呼吸蓦地顿住,眼里水汽悄悄漫上来,缓缓伸出手、指尖在离手镯、嫁衣寸许的地方停住,指尖微微颤抖,是不敢、也不舍把它拿出来。
  舒娘跟春娘站过来相视一笑,索性一人拿起手镯、一人捏住嫁衣的一角把它捧了出来,抖展在苏榛眼前。
  嫁衣展开的瞬间,满院的人都发出了低低的赞叹。
  它是按时下最时兴的款式裁制。上身对襟宽袖、下身百褶长裙,整体足有六尺多长,裙摆更是宽大,裙摆铺开时,直径足有五尺,像一朵盛开的大红牡丹。通身绸罗为底,轻薄如雾,像是把整条白水河的水都织进了布里。
  领口挺括,边缘镶了圈水绿色的绉纱,同样用银线绣满了缠枝莲。每朵莲花的花瓣都分了三层,中间填着珍珠粒拼缀的花蕊。裙摆飞边绣了带着深浅明暗的莲叶,叶面上也偶缀着米粒大的珍珠当露珠,跟着风动能轻轻颤动。
  苏榛看着这嫁衣,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开口就是“骂”,声音又急又颤:“你们是疯了吗?我嫁妆我自己能存,你们咋给买了这么多,八箱啊!嘉年华才赚了几个钱就这么乱花!春娘,你家房子不盖了?还有丽娘,你家俩娃读书院的银子存够了?”
  一边说一边就环顾了整间院子,“扫射”全体:“咱村里哪家不急着攒点钱过好日子,大伙儿咋偏把心思花在这上头!这得花多少银子?镯子那么粗!嫁衣还用了珍珠跟金线!”
  春娘被她“骂”得也跟着红了眼眶,直接“啐”了一口笑着回怼:“你当我们傻呀?这八箱嫁妆着实没花太多银子啊,反正跟咱村儿赚到的钱可是没法比。况且也不止咱村,这里头还有人家兴盛湖兄弟们的意思,珍珠都是人家项把头托人从兴盛湖送过来的。还有朝沐娘子、百戏行、柳嫣掌柜、沿湖的东家们,甚至行商客栈都是出了银子的,你可别替我们心疼。另外最贵的那些个首饰、金镯子可不是我们出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