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礼官唱着吉时到,县丞周大人最先走到祭台前整了整衣襟,对着长虚山的方向深揖三次。
  随后白水村的猎户们按辈分排着队站在祭台两侧,乔里正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日里喊山时还高,“长虚山至兴盛湖官道,奉令开工!”
  话音一落,身着道袍的道长缓步走上前,先拿起烈酒往三足铜鼎里洒了半盏,柏枝的青烟猛地又窜高半尺。随后从袖中取出黄纸朱砂,蘸着酒液在祭台边缘画了道符,嘴里念念有词。他的小弟子便捧着个黑漆托盘过来,盘里放着三枚铜钱、一小撮五谷和块红布。
  道长先取红布走到黑猪旁,用朱砂在猪额上点了个红点,把红布蒙在猪头上。再拿起铜钱往冻土上撒,铜钱落地竟有两枚都朝上立着,引得围观的村民们一阵阵惊叹。
  “祭山神,祈通路无阻!”道士高喝一声,桃木剑直指长虚山方向。周大人与众官吏齐齐躬身,猎户们也跟着弯腰,面生的邻乡百姓也都收了说笑,有个年轻的忍不住想咳嗽,刚张开嘴就被他爹狠狠瞪了一眼,硬生生把痒意憋了回去。
  道长再喊:“祭土地,求根基永固!”
  随即把托盘里的五谷撒向四周。道长第三喊:“吉日破土,百邪莫侵!”
  话音一落,两个土工头目便扛着裹了红绸铁镐上前。
  道长最后一声:“破土!”
  土工头目同时把铁镐举起、落下时砸在石灰线的交汇处。这仪式才算是结束。
  苏榛牵着谨哥儿站在最外头一直看到收尾,说是审视也好、旁观也罢,谨哥和瞧得比她更认真。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埋令牌的土坑,突然就抬头问:“姐姐,那铁镐砸下去的时候,冻土是不是疼得叫了?”
  苏榛怔了下,笑着摇了摇头,“傻哥儿,冻土没长嘴,哪会叫呢。”
  谨哥儿却不肯信,小眉头皱成个疙瘩,“可方才铁镐砸下去我听见‘呜’的一声,肯定是冰碴子在哭呢。”
  孩子的话是童趣,苏榛的笑意却滞了一瞬,把到了嘴边的“冰碴子哪会哭”又咽了回去。
  苏家血脉里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自己的血能引魂,谨哥儿说不定也有什么现在还不清楚的问题。
  毕竟他们一路流放染过风寒的不在少数,偏偏谨哥儿裹着件棉袄就到处跑跳自如。
  苏榛不敢细想且想也没用。她虽不愿、却也无法改变这种老天爷安排的“毛病”。
  好在血脉异者虽易遭天妒,但亦得地护。
  “谨哥儿,”苏榛蹲下身,平视着弟弟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以后听见这些、看见这些,别跟旁人说,好不好?”
  她不想让这孩子像自己一样,从小就得藏着掖着,连流血都要避开人眼。
  谨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手攥住她的衣角。反正姐姐说的他都听、姐姐要他做的,那肯定都是对的。
  *****
  官道修建正式动工后,苏榛的精力就不必再放在上头,毕竟全村的开春生计也是大事。
  苏榛也想过了,无论自己会不会“消失”、也无论跟盛重云的婚事何时操办,她也不太可能就任命的躺在家里发呆、或是住进深宅当少奶奶去。总之该赚的银子还得赚,她心里早盘算出好几桩打算。
  头一桩,便是上半年把白水村的木工坊彻底扩大,盖起像样的厂房。到时候村里不管是手脚麻利的汉子还是细心的妇人,只要乐意来做工,她都能寻个合适的营生给他们。反正无论是刨木料还是清点物件、或者下山去跑销售,总有能上手的活计。
  第二桩,是要把萧家小院旁边的山林地买下来,在那儿单独盖座宽敞的大屋,带个能种满花草的院子,活脱脱就是座自在的别墅。萧家待她如亲女,往后这里便是她在长虚山的“娘家”,累了倦了回来歇歇脚,听萧伯和伯娘念叨几句家常,再帮寒酥娶上个心爱的娘子,她心里也踏实。
  第三桩,是帮衬舒娘她们把女工坊支棱起来。让十里八乡姑娘媳妇们手里的针线活都能换成实实在在的铜板,不必再为几尺布料犯愁。
  第四桩,是扶持丽娘她们把美食餐车的生意做出去。无论是进城也好、沿着官道去兴盛湖的码头边也罢,只要丽娘她们肯干,这营生绝对不会差。
  至于春娘家,她倒不怎么挂心。大江哥和春娘的蜂窝煤买卖摊子已经不小,再干几年说不定也会迁出村子,进城住方便小树读书。
  还有白芳跟山梅两个妹妹,她俩都是贴心的,苏榛早暗暗给她俩留了位置。木工坊的账目清点、女工坊的绣品验收,或是餐车的食材采买,总有一处能让她们施展手脚。
  只是这层意思眼下还没跟她们挑明,是碍着山梅家里那摊子事。
  山梅性子软了些,遇事爱往回缩。苏榛心里跟明镜似的,倘若开年还是这般前怕狼后怕虎,那能托给她的担子,怕是要比白芳轻上许多,但也足够她衣食不愁。
  白芳就不同了,家里没那么多牵绊,做事爽快又稳当,前日帮着符秀才清点木工坊的木料,账算得清清楚楚,连边角料的数目都没差。苏榛想着,白芳将来肯定能独当一面。
  至于符秀才跟斐熙,那必然是未来白水村甚至苏榛自己产业的“中流砥柱”,都差不了。
  可要做到以上一切,大前提是苏榛自己能活得下来。
  生存面前其它一切都是小事,苏榛决定暂停赚钱大业而专注于自救。虽然她无法判断出“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动手,但反正越快做准备越好。
  那么第一步,苏榛得把藏在木工坊的那具船棺拿回家中。她思来想去寻了个让旁人挑不出错的由头,说那是她打造的“安神榻”。
  她先请檀俊做了个榻形箱,上头是活板,里头能容藏船棺,为了掩人耳目,棺身外侧还雕满了《百子图》……
  说实话百子图这招也是她硬着头皮安排的,反正人见人偷笑,都在想苏娘子看似一片“事业心”,其实盼孩子盼嫁人盼得厉害呢。
  待改完后,她故意领了叶氏去看,还摸着榻的木纹直叹说是流放路上总做噩梦,听闻用老船木做榻能安神,雕些娃娃图是盼着往后能安稳些。
  叶氏眼圈便泛了红,直道是该有个安稳物件镇着,卧房摆张榻正好,夜里起夜也方便。
  于是挑了个叶氏跟萧容都不在家的时机,檀俊跟斐熙带着最亲信的几人把榻箱跟船棺都拉来了萧家小院儿。
  为掩人耳目,苏榛还在榻边放了个博古架,摆上些从女工坊换来的摆件儿、谨哥儿捡的奇石,把棺榻的边缘挡去大半。
  萧容跟叶氏回来后便进屋端详了一番:旧屋+农家火炕+博古架+绣品+巨大的榻箱。
  俩人很想夸,但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儿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榛娘啥都好,就是这个审美是不是出现了偏差啊……
  第一招的船棺稳妥了,下面的事儿就按部就班的继续。
  苏榛要构建出一套“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的反制系统,第二招便是要用好她手腕上的捆魂索。其实这手绳原本是勾取生魂的法器,但逆向思维的话,也可以用做反过来捆住这具身子的“根”。
  她每隔三日便晨起一次,取银针刺指用血滴浸润腕绳。一滴牵住七魄根、二滴钉牢三魂门、三扣封死阴阳路。
  说实话这招用的她自己都直起鸡皮疙瘩,在现代的时候这是“家传”,全家小辈儿当中就她一个肯学。可肯学跟喜欢学是两码事儿,真正用起来更是心理复担极重。毕竟这可是用自己的宝贝鲜血、用现世寿数染。
  第三招,苏榛会在萧家其他人都睡了之后悄悄进行。她在榻箱里藏了一本亲自绑订的麻纸帐簿,每夜拿朱砂登记。可记的却不是银两多少,而是“往生奠仪录”,记得全是人情。
  人情帐从她穿到大宁朝开始,按日子往后头排,一桩桩一件件,每件事都跟走马灯似的,害得苏榛一边记一边抹眼泪儿。这也不是普通的“帐”,是无论任何人都动不了的因果。
  第四招,她需要收人间烟火为证。这是她从殡葬旧书里看来的“同命结”,生者与器物共系一绳,可借器物之灵证明。
  这个“终极法宝”是她打兴盛湖就开始搜寻的了,包括请项松找来的那块江心沉水石,甚至还有叶氏给她熬补药时剩的药渣、寒酥练箭时折断的箭羽、谨哥儿的碎布头儿、檀俊修榻时削下的木片、斐熙送铁器时包着的麻布,以及她最宝贵的:重云送她的婚书。
  这些带着众人气息的物件被她一股脑倒进棺内,与麻纸帐簿、桃木碎块混在一起包着,捆包裹用的也不是普通的绳布,而是她在陈银匠那里打的金线编成的三股辫绳。
  反正苏榛把现代家里那些个家底“知识”全搬来照做了一通,虽也不知道最后到底哪些管用,总归做了之后心里会踏实些。
  另外也多亏了苏榛生性乐观,否则光是每天琢磨这些东西都得把自己搞阴郁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