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声称伤腿那个,手脚并用挣开腿上捆着的冰板,脚踝冻得发紫了,却仍梗着脖子强撑硬气:“就算骨头没断,这冰把筋都冻麻了!你们大食代必须给个说法!”
  “说法当然要给。”苏榛字字如重锤落鼓,“大食代,容不得宵小之辈泼脏水!”
  言罢,她转身面向围观者,神色依旧沉稳且坚定,“诸位乡亲,今日之事绝非小事,关乎大食代信誉,更关乎咱们嘉年华后头十四日的热闹安宁。我这就报官,让官府来辨明是非。”
  “报官?至于吗,小娘子,你们大食代也是打开门做生意的,第一天就扯上官司怕是不好吧。”人群中走出个灰衣人,声音大了些,吸引了苏榛的注意。
  灰衣人裹着件半旧棉袍,套着件褪色的貂皮短褂,毛领同样也是稀疏黯淡,看得出本该是富贵人家才用的衣饰,但眼下倒像是急于充阔的破落商人,浑身透着股刻意粉饰的气息,并伸手指向几个捂肚子的,“那*吃坏肚子的总不能是装的吧?难道要守着人家进茅厕才肯认账?”
  这话像根刺扎进围观者心里,从古到今都是如此,食品卫生的案子不好断。
  苏榛早在灰衣人说话间打量了他,心道正愁不知道谁是主谋呢,这人还不打自招了,蛮好。
  但她也不急,耐心听灰衣人把话说完,不慌不忙地接过丽娘递过来的锦盒,当众开盖,露出几枚刻着“大食代验”的印章:“这位客官既然说到查验,倒提醒我了。”
  一边说,一边抬手示意围观者往餐车灶台上瞧,“若大伙儿不忙,有心跟着求证的,不妨去我们的每一辆餐车瞧瞧,打开最里边那个蒸笼,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今日所有菜品的留样,每一份都盖着印章。”
  说完,又看向乔里正:“里正大人,劳烦您让美食组的受个累,每道菜分三份,一份立刻送去药庐查验,一份封存备查,还有一份……”
  苏榛面向围观百姓,“就请在场乡亲们监督,若是有人愿意试吃,吃完后若有任何不适,我苏榛亲自抬着担架送医,大食代愿十倍赔偿!”
  人群中顿时响起抽气声,灰衣人气得脸色骤变。苏榛却不给他反应机会,目光扫过几个声称腹泻的闹事者,“报官确实是下策,但大食代宁可得罪宵小,也不能让真心捧场的客人寒心。您几位若是真的肠胃不适,正好让大夫瞧瞧,我苏榛认赔认罚。但若是装的……”
  第201章
  后半句还没等苏榛说,人群外围传进来白水村众人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萧容:“若是装的,就按《大宁律》报官。”
  人群自动闪开一道缝,是去外头进货的萧容、乔大江、杜家老大等一众男丁们回来了。
  萧容一身粗布猎装款棉袍裹着修长身形,腰间的鹿皮刀囊随着步伐轻晃,虽说鬓边泛了银白,周身却仍旧如山似野的沉敛气势。
  围观百姓虽不知他身份,但莫名就不自觉的屏息了一瞬。
  苏榛脑海里却浮出原主记忆,仿佛看见多年前那个跟自己父亲一起、骑着玄甲战马、从军营深处而来的身影,与眼前布衣猎者的轮廓渐渐重叠。
  萧伯回来了,她心中就更加的踏实。
  闹事者们却下意识后退几步,为首的灰衣人嘴倒是比骨头硬:“少拿报官吓唬人,我们都是良民!”
  萧容几乎没正眼看他,仍旧不急不徐地:“《大宁律》卷十七有载,‘造作饮食之物,于里巷街衢堆置不净,笞二十;若故意投毒或伪造病症生事,杖一百,罚银三十两。”
  苏榛心中暗笑:呵,律例果然还得萧伯来背,他熟。
  先前声称自己吃坏肚子的面面相觑,目光似有若无的不断往灰衣人那里瞄,心虚的样子真真好笑。
  灰衣人把心一横,脖子一梗,突然开嚎:“大伙儿听听!小小猎户村还敢拿官威压人!咱们平头百姓吃坏了肚子,连讨个公道都要挨板子?”
  灰衣人扯着嗓子嚎完,身后几个同伙慌忙跺脚应和,其中瘦高个故意捂着肚子哎哟的配合。
  把乔大江气得脖颈青筋暴起,一把扯开缠在腰间的粗布汗巾甩在地上,“跟这帮腌臜玩意儿废什么话!老子打猎的手,正好教教他们怎么做人!”
  杜家老大也抄起枣木杠子,“咱走得正行得正,可也没什么好脾气!”
  两人一左一右逼近,身上还沾着进货才蹭上的鸡血鸭血,着实有几分煞气扑面而来。
  闹事者虽说慌了阵脚,但仗着围观的人多,心说光天化日下他们还真不信白水村民能真的把他们如何了,便气焰愈发无赖。
  苏榛眼见人越聚越多,盘算着也差不多是时候收网了,否则跟这帮人扯来扯去没完没了、耽搁了下午买卖。索性踩着矮凳,一手拿着扩音筒、一手将羊皮纸高高举起,“各位请看!这是大食代每日寅时、午时、酉时三次的灶台消杀记录,用的都是艾草混着石灰水,比寻常人家洗脸水还要干净!”
  一边说,指尖一边划过密密麻麻的批注,“无论什么鲜货、野味,但凡从我们大食代出去的,绝对保质保量。”
  人群中不少好事者伸长脖子看,灰衣人继续胡搅蛮缠:“那上头字歪歪扭扭的,谁知道是不是你找人现写的!”
  倒把苏榛气乐了,“行,你不信这上头的字可以。只要你眼睛不瞎,我就让你亲眼看看我们白水村是怎么做买卖的!”
  说完,朝后头喊了声:“斐熙,丽娘,去把房车后头所有冰屋门都打开!想看的都可以看!”
  这话一出口,燃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及兴奋。
  说实话白水村这大食代本身就是个“谜”,无论是从没人瞧见过的拖挂房车餐车、还是那么多机关灵活的户外用品、火锅冰屋、伸缩式暖棚,但凡进来玩的,哪怕啥也没买,光是晃这里已经够眼花撩乱。
  眼下还能看看里头,谁不好奇?尤其围观者中也有做吃食买卖的,更是眼巴巴的想跟学偷师呢,于是一呼百应都跟着去凑热闹。
  这正合了苏榛的心意。
  寒冬腊月,朔风如刀,大食代却暖意融融,生意红火。首要原因当然是因为食物种类新奇,样式好看。但究其背后,一套严苛且细致的卫生条例跟铜墙铁壁似的。
  苏榛正愁怎么把这些也宣传出去、让大伙儿更相信“白水村”这三个字呢,这不就是才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了!
  于是由丽娘亲自引领,带着百姓一处一处的看。
  先就是每间冰屋都整整齐齐码着几口陶缸,上头分别贴了“湖水”“井水”标签。
  丽娘嗓门大,无需扩音筒都能把声音传得老远,“咱们这儿的规矩,洗菜淘米都得用井水不能用湖水。湖水杂质多,我们只拿它擦灶台、打扫用。”
  这规矩虽说不错,但也并非白水村独创,所以大伙儿的神情也还比较平静。
  但接下来的规矩就让一些人动容了。比如搁米面粮油的冰屋里还搁了不同尺寸的竹筛。丽娘解释着:“淘米得三筛三洗,头筛去碎石,二筛除秕谷,三筛滤尘土。”
  一边说一边抓起把米凑近众人,“瞧见没?每粒米都得透着光,但凡沾了半点灰星子,都是要扣工钱的。”
  三筛大伙儿都理解,但三筛还得换成不同的筛,着实精细。
  至于灶台边更是讲究,煮完的高汤盖着青竹篾编的盖子,连灶台砖缝都用鹅毛簪子细细挑净,半点油垢不见。
  墙角木架上,菜刀按用途挂着,刀刃锃亮得能映出人影。
  “切生肉的刀绝不能碰熟肉。”丽娘拿起一把刻着虎头纹的刀,“这把专切冷盘,用完得浸在花椒水里去腥,再用软布包好悬在通风处。”
  说完,又指着旁边几个正在洗碗的村民,“大伙儿可以瞧瞧她们,盆里是用皂角和菖蒲煮的热水,我们连洗碗的水都是花了银子配的!”
  来“参观”的百姓里开始有议论:“我家里洗油碗都只用草木灰,想不到白水村这么讲究。”
  “是啊,拿皂角和菖蒲洗碗这法子,我听说只有城里的大酒楼才舍得的。”
  “白水村做买卖挺实在!”
  丽娘则继续带大伙儿看,掀开冰屋架子上的布帘子,满架子全是蓝白相间的碗碟。
  寻常食肆碗碟都是一撂一撂的搁着,这屋的却是立在特制的竹制格架上,彼此间隔。
  丽娘愈解释愈露了小得意,“这么立着放,相互不挨着能通风透气。碗碟干躁得快,也没有怄出的水汽、菜油味儿。”
  话音未落,人群中的议论声便更多了。
  当中同样也摆着小食摊的摊主们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立刻回去改造自家碗橱。
  几个来逛集市的小娘子更是凑到架子跟前,叽叽喳喳议论着如何把这法子搬进自家厨房。
  “这法子好啊!我家那碗摞得跟小山似的,揭开最上头的,下头全是馊水!”
  “这架子是咋做的?我家碗橱也能摆得下!”
  服务组白芳瞧准时机,接棒丽娘、莲步轻移站到众人跟前,“各位街坊,这是我们白水村木工坊制的‘伸缩沥水架’,拿竹篾和细丝编的,宽窄能随碗橱调整。冬日用它,碗碟干得快。夏日摆着,蚊虫都没处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