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警官,每个人都有过去,每个人都有秘密。”
  *
  陈铭昊最美好的秘密一直藏在心底,从不敢宣之于口。
  他能力平庸,相貌平平,声音呕哑嘲哳,他没有优美的形体,也不懂艺术,不会乐器,不会一切适合在阳光里展示的东西。别人眼里,这个人冰冷阴暗,独自生长在无人注意的边缘。
  理论上来说,像这样的人,是很难跟林依澜这样的女孩子产生联系的。
  但生命中的光,总不知会在哪一刻,忽然照进千疮百孔的心,那时候他会觉得心被伤得千疮百孔也是好的,因为光照进来的时候就会轻松些,方便些,敞亮些。
  在他被同龄人鄙夷,辱骂的时候,那个陌生的女孩子就像是正义的太阳,那么明媚活泼。她人也善良,性格也大胆,有她在身边的时候就连阳光也要失色的。
  所谓青梅竹马,未必一定要是郎情妾意的玩伴,也可以青梅自有幽芳,竹马遥遥相望。不过命运是在数年以后才眷顾陈铭昊的,他的天赋确实不在阳光下展示的部分,自从计算机技术开始普及以后,他的才能才最终找到了方向。大人不懂的机器,他一摸就会。他发现可以用自己擅长的东西,悄悄守在那个明媚活泼的太阳的身边,在她怀疑自己的文笔和能力的时候,让她被关注,让她感到支持,让她明白无论什么时候她值得世界上一切最好的。
  而最终,他也可以用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剥下那个伤害过她的人身上伪善的皮,让他死时腐烂生疮。
  “所以,是我先想办法找到了江晚晴,她也是很正义的,也愿意帮我,帮我们。这不意外,因为人渣到哪里都是会被恨的。我有技术有手段,多做点小号,挂点海外的服务器,这很简单的咯。这样我‘开枪’的时候他们都找不到我在哪。我是想让他死,不过嘛,我不太一样的一点,我更想让他社死,谁让他那么残忍,逼死了我的太阳,那么当他做的这些恶事暴露出来,他会不会被所有人逼死?”
  自曾经的太阳消失以后,从此他畏惧世上一切光。
  “但是,你是同性恋吧。”听着陈铭昊的深情语调,年觉明没忍住抛出疑问。
  “怎么,我的家人把这个也说给你们?”陈铭昊跷起二郎腿,“双性恋听过吧,怎么,双性恋不行?”
  他就着这样的姿势歪在椅背上,半张脸掩在阴影中,漆黑的眼珠却是反着亮光的。
  “我不是林依澜的爱人,但不妨碍我是爱她的人。”
  第41章 破茧4
  事情似乎大致可能已经了了。
  一些致力于为所爱的人复仇的人, 或因际会,或因谋划,或因巧合, 最终殊途同归。
  除却陈铭昊与本案的直接关联性相对较低,在密切关注之中, 而江晚晴的律师已经介入, 目前暂未拘留, 警方在进行合理监控以外,其余如王素、林山因、林露三人, 应当会在数日内提起公诉,针对陆曜辰一案进行审理并量罪判刑。这一回的凶手,倒是不用担心其自杀了, 或许还能找出些有用的线索来。
  兜兜转转, 在谎言的迷宫里转了一圈, 仇者死,亲者痛,依旧是悲剧的帷幕落下, 留下难以理解的符号。
  如今的重点,应当放在“神秘的女性目击证人”与“秦武扬在其中起到什么作用”之上。
  略值得“庆幸”的, 或许是那个意图用“无穷符号”传递信息实现某种目的的“第三方”,稍露出了些“想找到某个特长者”的马脚,还留下了两个调查方向, 此后抽丝剥茧, 也算是牵上了那根丝线。
  *
  又是一个雨夜。
  春雨往往如是,细密如丝,让人透不过气。
  张怀予有些不解,雨为何总与他作对。自周平发消息联系秦武扬, 向他提出自己确实有解决特长者所伴随的相应代价的研究项目以后,秦武扬邀请他在这里见面,时间是晚上。
  “如果他说是晚上就该拒绝啊,你晚上行动不方便,我们也不好锁定目标,跟他说改成白天。”
  “我刚告诉他我有解决代价的办法,我就暴露自己的代价是什么,这合理吗?”
  “你不是告诉过他你是夜盲症患者吗?”
  “我还告诉他我不是特长者呢。”
  最后还是到了这里。这个地方倒有些像崔华案件中的废弃工厂,只是楼层略高些,楼梯略多些,里边有灯光,不是漆黑一片。
  但雨还是那么令人厌烦。
  周平同他用眼神示意了一番就上楼去了,脚步声稀稀落落,硬鞋底硌着粗糙的石灰地面,碾过他耳朵里的神经,直至周平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这令人烦躁的脚步声才被雨声淹没。
  他莫名觉得心慌,熟悉的心慌。
  手机响了,是周平的消息。“他在六楼。”
  不对。强烈的违和感。不知道哪里不对。但来不及了。
  本就摇摇欲坠的灯光忽然熄灭,大楼掩盖在雨幕里,黑暗吞噬一切。
  张怀予向六楼奔去。
  无穷的台阶在他的脚下延伸。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唯有足下踏过的台阶才可以成为路——但路途无穷无尽。他向来不知道六楼竟然这么远这么长这么不可及,他的胸口开始疼痛,是心脏在喧哗叫嚣,也让他必须叫喊出来:
  “周平——”
  黑暗不会回应,唯有雨声彻骨寒凉。
  所以他还要继续向上狂奔。
  唯有在向前奔跑的时候,黑夜才仿佛不是某种无法穿透的实质,未来才仿佛不是某种虚无的幻梦,他才能在喘息中,追逐到刺目的光。
  光逐渐填满了他的眼,带来一些阴沉的红。
  他想看到的身影从楼梯的尽头坠落,倒向他的怀里。
  额角的血,失神的双目,缺少生命重量的身体。
  落进他的怀里。
  “周平!”
  *
  “你还好吗?”
  张怀予睁眼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坐起,房里亮着灯,光线很刺眼,他闭上眼缓了一下,隔着眼皮,光在眼睛里是阴沉的红。
  再睁眼,他看清周平捧着玻璃杯,正要放在他的床头。
  “没事。”他咽了一下口水,但嗓子似粘在一起,带着声音也喑哑,于是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却是温的。他余光扫向窗户,窗帘笔挺地站着,外面的雨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他说:“一个噩梦,下雨的时候总是这样。”
  “我听见你在喊叫,”周平打量了一下他,发现似乎确实没什么事,“还以为你有什么新线索呢。”
  张怀予接不住这句话,只好先抱歉,“不好意思,这大晚上的打扰到你了。”
  “没有。缓一会儿再睡吧。如果噩梦里有太真实的恐怖场景,那就先别接着睡了,看会儿书……”他扫了几眼房间,桌上凌乱散着数据线,电源,以及码的整整齐齐的两行深色封皮的书,改了口,“看会儿视频也行。”
  “好……”张怀予忽然开始庆幸自己好歹独自生活了七年,擅长收拾屋子。
  *
  他刚才在梦里喊的,不是他哥,不是周钦和。周平重新将自己沉放在黑暗中时有一点困惑,他翻了个身。刚才第一声喊声将他惊醒,所以没能听清楚,但第二声他听清了。
  他喊的是周平。
  为什么呢?周平想不明白。或许就像是年觉明那个时候说的——“这小子对你有意思?”
  但他不是渴望亲情吗?
  又或许有别的什么情?
  像在那个六楼,台阶上,在心脏不规律颤动时一样胡乱地滋生?
  *
  萤火像灯,也像星星,像纷扰的思绪,在宁静的夏夜胡乱地滋生。
  “我更希望今天有满天的繁星,而不是孤单的月亮。”胡蝶说,她的长发垂落腰际,有萤火划过去,像银河。
  你要的星星就在这儿啊!我想,但我问她:“为什么呢?”
  “因为我喜欢一首跟星星有关的歌,我想在一个有满天星星的夜晚唱给你听。”胡蝶的眼里也有星星。
  “那就唱吧。当你唱起来的时候,今天晚上,就是最完美的星月夜。”
  “湛海一样的蓝天低垂。”
  胡蝶的歌声清亮甜美。
  “黯淡的晨星未归。”
  月光为她披上洁白的绸缎。
  “蝴蝶飞呀,蝴蝶飞,”
  她在唱一支动人的别离曲了,我想。
  “她眨着眼睛在思念着谁。”
  她的歌声戛然而止。黑夜特有的寂静敲着我的耳膜,使我听见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胡蝶看向我,她的唇轻启,说完那个简短的句子后带上笑意。
  而我在用心脏听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