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说着,江恣望向卫停吟的目光带了些抱歉, “城中的地下不输地上, 下面更是算个小的地下城, 十分错综复杂。师兄要跟着我去,恐怕得吃点苦头了。”
  “这本来就不是个轻松的差事。”卫停吟笑了声,“算不上什么,去就好了。”
  说话间, 天边日落西山,彻底没了日光。
  天黑了,卫停吟嘿咻一声, 从凉亭的一排座儿上蹦了下来。
  “天也黑了, 都回院儿吧。”卫停吟甩了甩胳膊, 活动了番筋骨, 转身对其他三个随意道, “你们顺便研究研究地形图。好歹是要潜伏到别人家里去,别脑子空白地往前冲。”
  “知道啦。”
  三人稀稀拉拉地应了几声。
  卫停吟走向观山阁门口,在江恣跟前停了下来。
  他抬手就先不轻不重地给了这位前魔尊一个巴掌,然后把他胸前的衣襟狠狠往一起扯了扯,遮住了他的胸口。
  卫停吟抬头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骂了句:“好好穿衣服!”
  江恣捂了捂脸, 干笑了声:“好好,我错了,你别生气。”
  他认错态度的确良好, 卫停吟心里的火气消了些。
  卫停吟哼了声,又笑起来:“怎样,今晚要不要住师兄那儿?像以前那样。”
  卫停吟朝他一挑眉。
  江恣又立刻腾地红了脸。
  “顺便,”卫停吟笑着说,“再去一起洗个澡?”
  江恣立马整张脸从下到上红了个彻底。
  他头上都冒烟了,血眸被挑拨得震颤不停。
  江恣嘴都闭不上了,他哆哆嗦嗦地费力合上嘴巴,咽了口口水,终于把嘴巴里的口干舌燥压下去了一些。
  另外三人边研究着被交到手上来的地图,边慢吞吞地站起了身来。
  赵观停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就看见江恣跟卫停吟一起站在阁前门后,而那位刚刚还神气的前魔尊,这会儿脸红得像要炸了。
  赵观停莫名其妙:“他们在干嘛?”
  其余两人闻言抬头,也看见了这一幕。
  萧问眉面无表情:“不知道。”
  沈如春明白了什么,无语地抽了抽眉头,却没说什么。
  江恣深吸了一口气。
  他低头,捂住自己的脸,把脸闷在手掌里,猛搓了好几下,接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气。
  *
  夜已深。
  外头夜风阵阵,屋内烛火摇曳。
  卫停吟散着头发,仰面躺在自己久违的床榻上,望着屋顶。
  江恣就躺在他身边,同样散着头发。
  两人都分别只身着里衣一套,长发也还未全干,带着丝丝缕缕的湿意。
  闻见江恣身上皂角的香气,卫停吟脸色很不好看,满脸都是幽怨。
  他嘟囔着:“为什么不一起洗,为什么非要分开啊?”
  江恣沉默片刻:“总归是非礼勿视的。”
  “都什么关系了还非礼勿视。”
  “什么关系也得一步步来……再说了,之前还有那事儿。”
  卫停吟沉默了。
  他知道江恣说的是什么事,是那天江恣第一次见到他回来,却把他当成了心魔的事。
  卫停吟偏过头,看见江恣也在看着他。
  江恣苦笑着,眼睛里是对他的歉意。卫停吟忽然有些说不出话,他别开脑袋,撸了一把前发,心中突然很乱。
  他想起那天发生的事,心里打了个哆嗦,还是有点厌恶。
  “你的确不该原谅我。”
  江恣突然说。
  卫停吟再次看向他,江恣仍然在看着他。
  “我不该那么对你。”江恣说,“我也从来没打算那么对你……你千万别原谅我,以后想起这事儿,你就打我一顿。”
  “往后,我们就一点一点来。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我们轻轻的,慢点儿来。”
  他话说得很认真,脸上神色也那么认真。卫停吟愣了片刻,噗嗤笑出了声。
  “真会说话。”卫停吟说,“行,那就慢点儿来。”
  他翻了半个身去,侧着身子望着平躺着的江恣,笑着道:“话说回来,你白天的时候听到没?”
  江恣也翻过半个身来,把手臂枕在脑袋底下,没起身,只是侧躺着,抬眼看着他:“听到什么?”
  “那些人跟我吵架啊。”卫停吟说,“你们说的我这个外世的势力,在最后切断跟我的链接的时候,问我要什么。我就说啊,我要那个死雷渊跟你也切断连系……”
  “我听到了。”江恣怅然地笑了声,“可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天道。”
  “天道如今都能改写了,又只是个空壳。”卫停吟说,“这尘世早就乱了套了,你别总觉得自己无人能救。从前那些生里来死里去的事儿多少是必死无疑的,不都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吗。”
  “所以这次,八成也没问题。有我在,你怕什么。再说你就没什么感觉么?她可答应我了,说会给你办一些。”
  江恣沉默了下。
  “这么一提,”他犹犹豫豫地开口,“今天是还没听到叫魂儿。”
  “……会叫魂儿吗。”
  “像叫魂儿,”江恣拉了拉被子,“平日里,会总有个声音叫我的名字,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的,忽远忽近。”
  卫停吟皱了皱眉。
  “叫着催我回去,”江恣笑了起来,“那便是雷渊的呼唤罢了,循着咒印找来的。除了这个以外,也没别的什么影响。”
  “看看那个咒印,”卫停吟从床上爬了起来,坐正身子道,“给我看看。”
  江恣下意识拉了拉衣襟:“没什么好看的。”
  “不行,给我看看。”卫停吟坚决道,“我也看看你身上,看看你这些年弄了多少伤。”
  江恣愣了下。
  “我进去几天都伤成那样,你当时一个人,肯定更严重,更别提你的眼睛都这样了。快给我看看身上,我心疼心疼你。”
  江恣脸红了红。
  卫停吟耳根也红,毕竟这是在催促亲师弟脱衣服,实在有些难以开口。
  他羞得心里莫名一阵恼火。
  “快脱!”卫停吟一拍膝盖,声音拔高几度,红着脸凶狠道,“不脱我就上手给你扒了!我数到三!”
  江恣一哆嗦,一时满头大汗——他这师兄真是互通了心意也是这副德行!
  嘴上说着心疼心疼,可下一句便如此凶恶!
  “一!”
  “知道了知道了!你……别数了!我脱就是了。”
  他嘟囔着,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和卫停吟面对面正坐住。
  江恣慢吞吞地脱下上身衣物,露出一大片触目惊心的往日伤疤。
  烛火摇曳。
  暖黄的火光照映,可他身上皮肤却还是太过惨白。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卫停吟还是脑子一白。
  他慢慢缩起瞳孔,心上像被人生捅了一刀。他微张着嘴,却说不出话,一阵心痛就这样窒息似的卡在心口和嗓子眼里,让喉咙里的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无法呼吸。
  江恣消瘦的一把皮包骨上,全是伤疤。大的叠着小的,新的叠着旧的。
  他心口上有一道雷电状的黑色纹印。卫停吟伸出手,颤着指尖摸了摸。
  指尖所触之处,一片冰凉。
  “……疼吗?”
  “不疼。”江恣苦笑着,“纹印而已,疼什么。”
  卫停吟没说话。他看着江恣身上层层叠叠的伤疤,视野里都有些发眩。
  他抱住江恣,脑袋抵在他心口上。卫停吟贴在他早已愈合的伤口上,把他抱紧,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他最后说。
  “不怪你呀。”江恣笑着。
  卫停吟在他怀里抬了抬脑袋,又把他抱紧了些。
  “师兄,”江恣说,“抱得有点太紧了……骨头疼。”
  卫停吟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些,江恣在他怀里长舒了一口气。
  “等弄完了,”卫停吟问他,“等都结束了,你想去哪儿?”
  江恣是个聪明的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师兄要回家的吧?”他说。
  “我没有家,”卫停吟说,“我爹娘也死完了。”
  江恣又苦笑一声:“我们怎么同病相怜呀。”
  卫停吟没吭声。
  “我都可以。”江恣说,“只要师兄记得带着我,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我哪儿都能活的,雷渊里都扛过来了。”
  卫停吟还是没吭声。他抱着江恣,把脑袋往上拱了拱,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明月高悬,江恣今晚难得睡了个好觉。他梦见多年前的某一天,那时自己已经长大成人。十五六岁时,少年人的个子窜得最猛,没几年他就比卫停吟都高了半个头出去。
  他梦见他跟着卫停吟走在回山的路上,上清山山路长长,初雪的日子里,卫停吟走在他前面,白了一头的雪,回头笑吟吟地跟他说,他俩走这一遭雪路,也是共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