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此人正是上清山主谢自雪亲传第一大弟子,卫停吟的大师姐,萧问眉。
  萧问眉面容清冷,长了一张凉薄无情的脸。她眼如柳叶眉如利剑,站在这冰天雪地里时,这张脸简直比这天寒地冻的风雪都要冰冷。
  这么一提,山底下的店小二说,只有大师姐最后留在山里,继承了谢自雪的上清山主之名……
  所以会叫她萧山主啊。
  卫停吟心里琢磨着,偷偷多打量了她几眼。
  萧问眉的面容变了许多,不知是不是风雪的错,她的脸庞变得瘦削苍白了好多,那双眉眼也显得沧桑。
  她的眼睫上挂上了雪花。
  萧问眉手握纱帽,冷眼看着墓碑,面无表情地轻声道:“上清山上原来的这五个人,自打死了一个,又疯了一个以后,余下三个也早就吵得决裂,早已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说着,走近几步过来,一捋衣裙,在墓前跪了下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东西。
  她手上做着事,眼眸冷冷:“大约是不想见到我,听见脚步声,就立马跑了吧。”
  商若干笑:“山主别这样说……”
  “不论我怎样说,这都是真的。”
  萧问眉拿出来一个小瓶子。她动用灵法,瓶口一阵发光后,一坛子酒出现在她手中。
  她把酒放在碑前。
  她摁着酒,良久地注视着墓碑,始终没有说话。
  风雪呼啸。
  卫停吟背靠着石碑,也一言不发。
  萧问眉叹了口气。
  “阿吟,”她自言自语,“为什么当时要自刎呢。”
  因为要毕业离职。
  卫停吟心里回答。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有明白。”
  当然了,你又不知道我是穿越的。
  卫停吟无声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干笑。
  “阿恣要飞升,天雷源源不断,我知道你心里着急。”萧问眉语气缓缓,一句一句轻轻地对着墓碑念叨着,“谁不着急呢,阿恣是你我的师弟,是上清山的孩子……不止你着急,其实我也着急。”
  “师尊更是着急的。”
  “明明有很多种办法去解决,可你为什么偏偏要用那种法子呢。”
  “……这七年里,我总是在想这件事。有时我午夜梦回,都看见你站在雷渊边上,一剑自刎而死。”
  “这几年,我一直想,一直想……想出了许多解决那雷劫的办法。”
  “可如今想出来,又有什么用。”
  萧问眉仰起头来,看向阴沉的雪天。
  她长呼出一口气,团团白气从口中呼出,又立刻被风雪席卷消散。
  “世上没有使时光逆流的术法。”
  “阿吟,你若……”
  她顿了顿,在风里叹息了一声。
  “你若瞧见我们如今这般四分五裂的样子……会说些什么呢。”
  卫停吟偏了偏头。
  风雪还在呼啸,卫停吟偷偷在碑后看向萧问眉。
  那双一向冷然的眼睛,此刻居然盛满悲哀无奈。
  风雪大了,却吹不动那双眼睛里的情绪。
  萧问眉再没有说话,只是在他墓前跪着,守着一坛酒。
  天黑之后,萧问眉走了。
  商若和她一起出了林子。
  两人走之后,卫停吟没动。
  他背靠着自己的墓碑,仰头看着黑下来的天,天上飘下了雪。
  萧问眉不像从前了。
  卫停吟想。
  她从前可不这样。
  萧问眉是无情道。
  江恣也是无情道。
  不过萧问眉的无情道可谓是最无情的,比江恣的厉害太多。
  她从不讲什么感情,总是帮理不帮亲,当真冷血无情,一年到头都冷着一张脸。
  可今日一见,她竟对着墓碑说了这么多带着感情色彩的话。
  卫停吟幽幽叹气。
  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系统。”
  【我在。】
  “那之后,已经过了七年了?”
  【是的。】系统说。
  这么说起来,之前系统说江恣在雷渊里呆了三年,出来之后又是在两三年前屠门的……满打满算地算算,的确七年差不多。
  七年了,萧问眉竟都会叹息情义了。
  耳畔忽然又传来脚步声。
  卫停吟侧了侧脑袋。
  又有人来了。
  也是两个人。
  隔着老远,卫停吟就听见了说话声。
  “……哎,你们师兄弟,如今各散天涯,大约也没多少人记得卫停吟了。”
  “如今天下局势这么乱,修仙人的事都影响到了凡世……魔修竟如此横行霸道,真是前所未有。”
  “赵兄,你这么满天下乱跑,也只是拆了西墙补东墙。”
  “你惩治了这边的魔修,那边的就又开始闹事。你治得了一两个,却治不了满天下的。”
  卫停吟记得这声音,这是和商若同一门派的道友。
  他偏偏头,看见这道友和赵观停走了过来。
  赵观停撑着一把伞,和那道友并肩走来。
  赵观停一句话没说,只是听着这人在耳边不停叨叨着。
  走到墓碑前,他笑了一声。
  “你瞧,顾兄,”赵观停说,“师姐来过了。”
  “顾兄”顿了顿:“哪个师姐?”
  “大师姐。”赵观停走近来,蹲下来,把酒坛子上覆盖的雪拍掉,“三师姐早杀红眼了,拿不回师兄的尸骨,她是不会回来扫墓的。”
  那顾兄叹了口气:“她还是那样……”
  赵观停哈哈笑着,在墓碑前席地而坐。
  “我们三个啊,当年吵得不可开交,剑都拔了。一个个的抻着脖子骂,脸都红成了三个关公。”
  赵观停看着墓碑,“这个骂那个不讲情义,那个骂这个没本事,一个个又哭又骂,拔剑以后还见了血。”
  “可吵来吵去,打来打去,说到底,都是恨彼此再也留不住上清山了。”
  “师尊走了,师兄死了……师弟也变成这样。”
  “说着再也不见,可还是都来看师兄了。”
  “骂得那么狠,可事实上,大家都想回去。”
  “到底哪儿走岔了呢。我们原来,明明都很好的。”赵观停喃喃着问,“吵吵闹闹的,一个两个都叽叽喳喳,烦得要死……可再烦,也比如今这样好啊。”
  “师兄没死就好了。”
  “我有时候睡不着,半夜睁着眼睛想往事,是真的越想越恨你啊,师兄。”赵观停声音渐低,“为什么死了,你要是没死……”
  “……”
  后面的话,赵观停没有再说。
  他沉默了。
  碑后的卫停吟听得心里发堵。他摁了摁脑袋,把自己在墓后摁下去了一些,慢慢仰躺了下去。
  身下的雪真凉,凉得卫停吟浑身都要冻成冰了。
  “你走吧。”赵观停说,“我跟师兄待一会儿。”
  顾兄有些踌躇:“可是……这冰天雪地的……”
  “担心什么,我就是在风雪里面长大的。”赵观停说,“我和师兄都是。”
  “总不能让师兄一直在这儿挨风雪,我陪他一晚上。”
  说着,赵观停倾斜了下手里的伞,为这墓碑遮住了雪。
  见他这样,这位“顾兄”也不好说什么了,留下一句“我在林外等你”,便回身离开。
  顾兄的脚步渐渐远去,最后消失。
  赵观停撑伞坐在他的碑前,始终没有说话。
  风声匆匆而过,卫停吟半躺在碑后,看着天空,看着那些光秃秃的,挂满了雪的枝丫,一言不发。
  卫停吟想起江恣飞升的那天,那天在天雷之前,原本也是这样大的雪。
  而他那时选择身死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完成了任务,终于能从这该死的穿书工作里解脱。
  他可以远走高飞了,带着一笔能让他这辈子不愁吃喝的巨款。
  所以他高高兴兴地去死,高高兴兴地离开。
  他没意识到,对别人来说,“卫停吟”真的死了。
  没人知道他死是功德圆满,完成任务。
  对他们来说,卫停吟的死是真的魂飞魄散。
  卫停吟激进地在雷渊边一剑自刎,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成了他们所有人午夜梦回的梦魇。
  没有人想得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死去,也没有人能得到答案。
  他们不是纸片和寥寥几笔的“人物设定”,不是一本坑了不写的小说,他们有血有肉,可卫停吟曾经只把这一切当做任务,只把自己当配角,全然没意识到,对这里的每一个人来说,人人没有区分,每个人都是“人”,从不分主次。
  卫停吟的死,是死了“师兄”,不是死了“配角”。
  卫停吟对不起他们。
  在墓碑前沉默的赵观停突然吸了口气。
  卫停吟愁眉不展。
  骂我两句吧。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