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高一比高三早二十分钟下晚自习,望鲸每天放学后都在这里等她,今天也不例外。
  明艳张扬的少年起身站在暖黄的公园灯下,脑后的马尾辫甩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距离近了,少年就带着一身暖光扑进了她怀里。
  “我今晚想吃炒饭。”望鲸撒娇地摇了摇望雀的胳膊。
  望雀低眉一笑:“蛋炒饭?”
  “好啊。”
  *
  去年,望雀的父亲因为下肢粉碎性骨折进了医院,望鲸又到了初三,为了缓解母亲的压力,望雀主动提了休学,回来照顾父亲和omega妹妹。
  她在青市中学初中部外头几个小区打听了许久,幸运地认识了一位开餐馆的老板房东。对方有一间三十平米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正好上家租户孩子毕业,房子便闲置了下来,还没找到下任租户。
  望雀跟老板掰扯了许久,估摸着老板也是看她不容易,最后松口以一个极其优惠的价格把房子租给了她。
  属实是捡了个大便宜。
  房子内部装修干净利落,浅棕的木质地板,米白色的墙漆,看不到任何污渍划痕。
  进门便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客厅,能放下一张一米多的小双人沙发。左手边磨砂玻璃门过去便是厨房,厨房再往里进便是卫生间。
  正对着入户门对面则是两扇卧室门,一间给了望鲸,另一间给了父亲。
  望雀自己在沙发前头加了张沙发凳子,垫了层棉絮当床,晚上就缩手缩脚蜷在上头,就这么凑合过了一年。
  今年父亲的骨折基本养好,但要回去开车还不行,便回了老城区的房子住下,帮着望雀照料她那一堆小花小鸟。
  因为望鲸习惯了走读,学校这头的房子也没退,望雀搬进了原本父亲住的卧室,终于能够伸展开来睡觉。
  两个姑娘走到楼下,路过房东老板的小餐馆。
  温馨宽敞的餐馆还灯火通明,里头大大小小坐了不少刚下课吃夜宵的学生。
  望雀进去,和守在前台的何老板打了个招呼,顺手就打包了两小盒米饭。
  拉着望鲸回到租屋,她转身就进了厨房。望鲸接过望雀的书包放好,给保温瓶里灌满了热水,拿起扫帚抹布把两天没住的屋子整个打扫了一遍。
  投洗抹布经过厨房时,望鲸能听见劈里啪啦炒饭的声响,闻到浓郁的油香肉香,这股子味道勾得她站住脚步,不知不觉凑到灶台边上,伸长了脖子往铁锅里瞧。
  “冰箱里剩下半截香肠,还有上周没吃完的几根火腿肠,我都添进去了。”望雀侧了侧身体,放下锅铲,新拿了双筷子给望鲸尝味道,“好吃吗?”
  热饭入口,望鲸眼睛亮亮的:“好吃!”
  关火,盛饭,上桌,姐妹两围在四四方方的小木餐桌旁,安静享受每天忙碌过后的宵夜。
  何老板家的米饭煮得很不错,软糯润甜,却又不会过分粘腻,炒饭出锅,颗颗分明,每一粒都染上了酱油的鲜色。
  吃上一口,鸡蛋、香肠还有火腿的咸香在嘴里散开,伴随着些许葱香,口感扎实而满足。
  尽管望雀几乎每天都有下厨,但每次吃到望雀做的饭,望鲸总是会一脸幸福地感叹非常美味,要是能一日三餐都吃到就好了。
  而望雀一般不说话,只默默吃自己碗里的食物,笑看望鲸眉飞色舞。
  就像此刻。
  “姐姐,为什么我怎么做都做不出来你这个味道啊?”捧着几乎见底的饭盒,望鲸眼巴巴地瞅着望雀,长吁短叹。
  望雀笑笑,锋利的眉眼在这样的表情下居然显得柔和亲切:“多试试就有手感了,比如明晚你做夜宵。”
  “啊,”望鲸一下子失落起来,想到要吃自己做的那些玩意儿就心痛,“别别别,还是算了,我洗碗就好。”
  望雀忍俊不禁,把空饭盒往对面一推:“行啊,那我收工了。”
  望鲸笑嘻嘻地叠好饭盒,眨眨眼:“明天想吃土豆泥。”
  “自己跟何老板联系。”望雀起身,揉揉肩膀,困意开始上头。
  她们两个每天下自习都很晚,没有时间买菜,因此总是拜托何老板给她们留点需要的蔬菜肉品,她们晚上去取,顺便多付些钱当做采购费。
  这样的合作已经持续了大半年,双方都相处愉快。
  “好!”望鲸闻言,高高兴兴刷锅去了。
  望雀转身躺上客厅的小沙发,双目无神,大脑放空。
  此刻时间已过十一点,学生下课的高峰期早已过去,窗外一片漆黑,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
  厨房那头传来一阵叮铃咣啷的动静,紧接着便是哗啦啦的水声,甚至还夹杂着些许断断续续的哼唱,听上去似乎是青市中学校歌的调子,简单轻快,朗朗上口。
  望雀放任自己下沉,整个人陷进沙发暖融融的靠枕里,扯过毛毯的一角挡住头顶的灯光。
  她开始习惯性地感到疲惫。
  她不太清楚这种疲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从她休学开始,或许是自她八月返校开始,总之在不知不觉间,没有来处的疲惫就这样缠上了她。
  对于妹妹她总是拥有很多耐心,但到了学校,这样的耐心似乎就开始告罄。
  于是不想主动谈话交流,不想记下新的名字,不想节外生枝。
  她曾以为,也许是突然改变了作息时间,突然恢复了学生的身份,旧时的好朋友忙于学业不再联系,所以才会感到不适,才会疲倦。
  然而现在两个月过去,无论她白天睡了多久,有没有认真听课,新的试卷考了多少分,有没有进步……
  无论发生了什么,这份疲倦从来不会消失,像是已经刻进了她的骨髓,渗透进了她的生活。
  她摆脱不了它。
  一直沉溺在它的阴影里。
  于是连人也无趣起来。
  昏昏欲睡之时,忽然房间里响起一串悠扬的电话铃声——是妈妈的专属铃声。
  望雀还没把自己从毛茸茸里拔出来,那头厨房里的望鲸便嗒嗒嗒跑进卧室,又嗒嗒嗒跑回来,捧着手机递给望雀。
  接过手机,点开视频,不大不小的手机屏幕里便映出一张女人的脸。
  明媚的五官,小麦的肤色,虽然瞧得出风餐露宿的痕迹,但仍然掩盖不了她眸中的热烈。
  女人背后则是一片白雪皑皑,月色银亮,星光璀璨。
  “妈妈!”望鲸激动地凑到屏幕跟前。
  “小鱼。”对面的女人微笑招手,向这头的两人嘘寒问暖。
  她们的母亲望舒澜和父亲凌群一样,都是开大车的司机。两个出生在大山里的beta,家庭情况一团乱糟,费劲千辛万苦来到城市,也只能找到这样的工作。
  虽说辛苦,但好在收入挺高,远远多于在城市里搬砖。
  拥有超高智能的ai机甲烧钱太多,不会用在这种工作上。而战争后全球人口大幅下降,各个行业都缺人少人,更别说长途运输这样的艰苦工作。
  自专业学校毕业后,两个从小青梅竹马的朋友一合计,考了证,贷款买了车,认认真真工作几年,成功在青市老城区一个不错的地段买了房子,结婚生子。
  因为都是beta,两人约定,谁生孩子,孩子就跟谁姓。
  凌群当时昂首挺胸,说他生,结果了解了一圈后,人就怕成了缩头乌龟。
  望舒澜笑他胆小鬼,这点痛都受不了。
  但后来,在某次两人下车卸货时,一辆失控的皮卡发了疯似的朝他们撞来,凌群瞬间推开了望舒澜,自己却卷在了皮卡的车轮下,废了一条腿。
  望舒澜从此就没笑他了。
  问候了女儿,也顺便问候了下自己的伴侣,望舒澜嘱咐了两句,便催促两个孩子赶紧上床睡觉。
  望鲸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收拾完的厨房,“哎呀”一声跑了回去,“砰”一声踢歪了垃圾桶,又忙忙慌慌地摆正。
  望雀郑重地跟屏幕对面的女人道别,面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是她难得的安慰剂。
  “晚安妈妈,好好休息,注意安全。”
  女人便也笑道,身后星星与白雪应和着她的笑容,像是高原雪地里唯一盛开的花:“晚安小鸟。”
  于是一夜无梦。
  第6章
  清晨七点,望雀迎着冷风进入教室,便感觉有一道视线黏糊糊地贴在自己身上,且随着她往自己座位走,愈发明显。
  望雀一头雾水,直到坐上自己的位置,一转头:
  对上了薛向笛灼灼的视线。
  “……早?”她被盯得实在奇怪,便先开了口。
  少年闻言,露出一个惊喜的笑:“早上好!”
  望雀迎面被这笑容晃了眼。
  本就长得不错的人这么一笑,眉眼都鲜活起来,孔雀蓝的眸子让她回想起昨晚上望舒澜身后的无边星空。
  闪闪发亮。
  望雀被风吹得僵硬生冷的神色慢慢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