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以人类的纠结彷徨为乐,的确不是感情丰富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呢。”
  说得好像他是什么感情丰富的正常人一样。
  不过我在他心里的形象是不是太鬼畜了一点?
  “你说的真的是我吗?”我懒得转头看他,推开他脑袋继续看窗外,这几天我就一直飘在窗台上,白天看云晚上看月亮,“虽然宗教和神明之类的就是要起到人的精神映射的作用……但在我身上找共同点,是不是太可悲了?”
  “这是承认自己以他人取乐了吗?”
  “这是承认自己以我为映射了吗?”
  “哎呀……”
  “哎呀。”我敷衍地重复了一遍,不是很想跟他谈心。
  “不过鬼本来就是可悲的生物吧,”童磨自顾自地打开话匣子,老老实实地坐在窗沿下的影子里,“除了我这种觉得做人没有乐趣主动变成鬼的,还有很多是无法作为人生存下去的,或者在无法抗拒的情况下被强迫变成鬼的。”
  听起来好像是在开脱什么的话。
  我很理解这几句话的内涵,就好像千年前,平安京,百鬼夜行,其中的很多妖怪也都有悲惨的过去……甚至一直都在悲惨中挣扎着。
  但那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不管是看到悲剧就发生在眼前的同情,还是为此而努力挣扎迫害自己的曾经,现在想来都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了……虽然从我个人的经历来说,那确实是另一个世界。
  我看了一眼童磨,在没有第三人在场、我也不确定是否在听的情况下,他已经就这么兴致勃勃地开讲了。
  讲一对兄妹,丑陋的哥哥与美丽的妹妹,在花街的最下层挣扎求生,在以为能够得到幸福的时刻陷入绝境,一个被火烧成焦炭,一个即将失血、或者是失温致死。
  这本来是花街最常见的、世间也最常见的戏码。这个世道的孩子夭折率是很高的,花街也并不是夜里呈现在客人眼前的、辉煌的不夜之城的样子。
  但与其他孩童夭亡的故事不一样的是,这对兄妹在真正死去之前,遇到了一只来此觅食的鬼。
  “于是——锵锵!上弦之陆,最强兄妹档,堂堂登场!”
  童磨歪过头来,向上看我,七彩的眼睛和故作天真的笑容在阴影里蒙上一层阴影,尖利的虎牙也若隐若现。
  “时隔百年,当时把他们逼迫而死的人类早已经死去了,鬼却靠着吃人过上了人类的生活。”
  “凉君觉得呢?最渺小的,被人世埋没的虫豸,怎么就会变成吃人无数的上弦之鬼呢?”
  “……”
  我终于低头看他。
  “你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被人世所埋没……那你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呢?你觉得我是人世吗?”
  他轻声说:“神明,不就是人世吗?”
  “强大,冷漠,高高在上——信徒都以为神明会注视自己,却不知道自己在神明眼里只是虫豸而已。”
  “凉君,”童磨古怪地笑笑,“你又在看着哪里呢?”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若无其事地走开了。因为幻术的维持,他并不会被阳光晒成灰烬,但我们并没有“我会用幻术保护他”的约定。
  我看着他离开,有点不理解上弦陆兄妹和后来神明与虫豸论调的联系。
  也可能我已经理解了,只是潜意识地不想承认。
  我已经很久没为什么事而痛苦、苦恼过了,也很久没有同情过什么人。人与人之间是按照“是否相似”来划分团体的吗?斑哥和泉奈都是强者,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千手兄弟也是。哪怕后来我没想起来月读世界的经历,要达到目标也只是时间问题。
  要说悲惨的话,还有什么比整个世界都陷入一场幻境更惨?那个世界的白兰和另一个我也挺惨的,但结局还算得偿所愿。
  一定要说我变冷漠了的话,那就是他们的遭遇拔高了我产生同情这种情绪的阈值。还有侵蚀这个负能量多到能毁灭世界的老头子常伴吾身的老头子,虽然现在它看起来好像一个只会跟我讲笑话的捧哏,但最开始也是会在海底下对着自己捏的泥偶哀嚎的怪物。
  在这种对比下,个人的不幸与痛苦就显得过于渺小了。
  就像因为恐惧而失去光彩的小葵,就像用一件羽织连接彼此的蝴蝶姐妹,就像差点失去所有家人的炭治郎,和已经失去了所有弟子的鳞泷左近次。
  因为渺小,所以无关紧要,不需要关注。
  是这样吗?
  ——我是这样想的啊。
  强大,冷漠,高高在上。
  ——这不是和我最讨厌的那些人,完全一样了吗。
  第312章 霞云之下
  我思考了很久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对人来说反省总是最艰难的,顺风顺水惯了的人尤甚。我在存在形式上与怪物无异,但思考方式还是跟人类一样的,人性中的缺陷一点都没缺,很会给自己开脱。
  经历的事情多了,活得太久了,变得很强了,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种还需要别人同情的“弱者”所以习惯性的漠视了……只要我想,总是能找到借口的。
  而借口终归只是借口而已,现实并不是顺着借口改变的。
  倒不如说,在意识到错误之后还想给自己找借口开脱,这更说明了我现在的糟糕程度。
  ——怎么会变成这么糟糕的大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唐国有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总不会是突然变成这样的,但前几个世界里没人跟我说过这种话。单纯观光的几个不提,吠舞罗公认我是很有他们氏族风范的“法外狂徒”,就算把石板撬走了也没人阻拦。狛枝倒是跟他同学们介绍我说是“天降的幸运”,做得最多的不过是随时随地献出身体让我吃个早中午饭还有零食……
  就,玩得很开心,也没有波澜,跟忍界的hard模式相比就是开了挂的easy关,新手也能速通的那种。
  但事实上,把别人的人生类比为游戏,这本来就是傲慢的一种体现。只是当时没有童磨这种毫无底线还满脑子哲学的乐子人……鬼,所以没被指出来。
  我就顺滑地一路错到了现在。
  这样一想,他们真是宽容的人啊。
  再往前,对忍者们来说,我也是傲慢的。其实到现在我也很难对有些忍族正视起来……从历史的角度来说这是时代局限性,这一点我已经论述过很多次了。只是斑哥和千手柱间教会我你大哥永远是你大哥,实力强就是了不起,还有千手扉间那家伙不遗余力地跟我互坑。
  所以我还没有飘到天上去,还没有走上什么“我就是八兆个世界的神毁灭世界就是一场游戏”之类的不归路,还勉强保留了几分谦虚。
  虽然也不多就是了,但至少还能唤醒我的羞耻心。
  至于上上句是不是影射了某棉花糖精——难道还有第二人选吗?
  这样一想,我严正怀疑我会变成今天这样是受了那个据说已经变成了大魔王的白兰的影响……或者说启发。几个白兰为了成不成神这件事打了八兆个世界,而另一个我将这些记忆都毫无保留的赠送过来,就算只是看电影一样旁观,对我造成的冲击也不小了。
  虽然在那之前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毕竟是被小朋友盖章过的不相信同伴……但至少我对敌人很重视啊,绞尽脑汁地提前布置了计划一二三呢,忽悠犬和千种的时候也很用心,一点都不敷衍。
  再往前……是不可能往前的。女神是不可能有错的。她本身就那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养孩子自然也是往这方面养的。
  ——好的,锅找到了。
  就决定是你了,白魔王兰。
  ——算了,承认自己没出息吧。
  会被人轻易带跑偏,说明我本性就不是很坚定。
  ——幸好没酿成大祸。
  对小伙伴造成了精神伤害、无意识丢人了算吗。
  这样一想,前几天宇髄的沉默可真是相当给面子了。耀哉也是,真不愧是把剑士们当作自己孩子的主公,容忍度真的有够高。还有天音夫人,也只有他们能对那群脱缰野马一样的柱戴上滤镜……
  等一下,那我在他们眼里的形象是什么?
  自命不凡的蠢货应该不至于,但也超出叛逆期没过的小孩子的范围了,这样一想我都在洋洋得意什么啊……
  光代入他们想一想就难为情得无法呼吸了,虽然我也用不着呼吸……
  啊。
  死去的羞耻心突然开始攻击我.jpg
  ……
  我自闭了好久。
  完全没有脸面去见才向人家毫无所觉地展示了自己糟糕特质的宇髄天元,对默不作声看了好久乐子还当成乐子说出来的童磨也有点迁怒,至于做人的时候可怜做鬼之后还碰到我的上弦陆兄妹还有点愧疚……
  这愧疚在堕姬探头探脑来找我聊天的时候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