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催促,祈求。
  求我将他带离人世之间。
  我看向陷入了*又一轮对峙的织田作与纪德,他们身上各自有鲜血淋漓的流淌下来,被凌乱的脚步踩踏成血泊,而血泊倒映着幽幽的光。异能的特异点将要形成,空间与时间在此处凝聚,独立,分割,无形的波动向四面八方扩散,涟漪在空气中展开。
  最后世界都蒙上一层灰色,唯有那二人的身边光彩熠熠。
  我不清楚这灰色是因为异能还是因为亡灵,只将怀里抱着的盒子打开,露出里面整齐叠放的几摞书稿。书稿被裁去侧边,活页的设计被拉开线绳,每一页就都自由如蝴蝶。
  蝴蝶们翩跹的飞舞起来。
  一页连一页一只接一只,不知从何处刮来呼啸的风,它们顺着风前行,翅翼点水般掠过空气中的涟漪。乳白色的光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四散、上升、聚合,化作一股股的洪流,最后洪流汇聚成漩涡,将异能特异点层层包裹。
  从时间,到空间,到世界。
  全新的特异点,里面会是何时何地的平安京,会是何时何地的我?
  我慢慢走到它跟前,扭头看向舞厅大开的木门。
  短发黑裙的女性正惊疑地望着这里,她身边是黑色外套的少年。
  “这段时间承蒙照顾,以后织田作也拜托您了。”我向与谢野小姐微笑,举起了袖口中滑出的轻薄手术刀。
  “等等、太宰!”
  “太宰先生!!!”
  【人间失格】会让触碰到的其他异能都消失,除非异能力者死亡,心脏停跳。
  但在心脏骤停之后还有机会进行抢救,这之间有0.5秒的空隙,是无异能的濒死状态。也就是说,是与谢野小姐的异能力【请君勿死】可以在太宰治此人身上起作用的唯一时机。
  听起来很短,但还有织田作与纪德的异能特异点,那之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对接触到的人来说,外界是【静止】的。
  一个静止的0.5秒,约等于无限。
  我感受着心脏被刺破刀刃阻隔无力跳动的疼痛,小小的吸了口气,放任自己向后仰倒。时间计算的很完美,说不定我对理科其实是有几分天赋的,只是还没有挖掘出来。
  在我接触到那个特异点之前的瞬间,视线陷入完全的黑暗,【人间失格】消散。
  一切就此定格。
  …………
  我捂住胸口伏下|身去,残留的痛苦激发机体痉挛、颤抖、冷汗,又在高效的治愈之下平息。
  面前的世界近似平面,金黄的沙子被海水常年累月的打磨,圆润而细小松散,按在手下一点都不硌人。
  久违了的顺直的长发垂在脸颊两侧,同样垂在身前的还有天青色的带子。我想起什么张了张口,试探性的发生,喉咙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刺痛。
  离岛。
  这里是离岛。
  我从地上爬起,蹒跚地走了两步适应身体,慢慢走近前方不远处还在对峙的两人。
  衣摆划过沙滩。
  他们站在海浪与沙滩的交界处,远处的海已经变成了朦胧的马赛克状色块,更远处的天空已然变成平面。这里是书稿未曾描写的地方,是【不应存在之地】,所以在不知火不在之时,会逐渐变成接近二维的画面。
  会让人掉san的恐怖,所以当初我疯了两年。
  纪德和织田作同样茫然的对峙着。
  看到我之后又发出了同样的疑问:“这是哪里?”
  我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从衣袖里掏出当时不知火给我的小本子,唰唰唰写给织田作看:“织田作,是我。”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你不能说话?!”
  讲真,昨天我告诉他要下达委托制造特异点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惊讶。
  织田作竟然会有说话带上感叹号的一天,这么感慨了一下,我继续写:“受了点伤,会好的,不用担心。”
  他这才放下心,低头细细的打量这具身体,我想了想,还是把“这具身体跟太宰君一样也只是被我附身而已”的事情写了出来。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写在纸上分外顺畅,我怀着“很有可能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的想法写了不少话,最开头就是让他和太宰君小心森鸥外。
  因为我终于想通了违和感在哪里,既然谁都有可能将mimic引入横滨,那港口mafia当然也要在列。贼喊捉贼的把戏我从前见过不少,像源赖光他自己就是这之中的一把好手,没道理森鸥外就不会用。
  相反,从既得利益来看,他是mimic事件中绝对的赢家。
  然后就是一些日常的絮絮叨叨,感谢纪德充分的耐心,能让我把这些话都写清楚,我决定把最后一张纸留给他。
  “久等了。作为谢礼,我会杀死你。”
  以一个战士而非妖怪的方式。
  ……
  结束之后,纪德带着满足的笑容闭上了眼睛。
  和那些亡灵们歌颂、祈求的一样,他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终焉,迎来了梦想中的死亡。
  伤口在萤草的力量下迅速治愈,我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回头看向织田作。
  “再见。”我做出这样的口形。
  “再见。”他也这样对我说:“以后无论到了哪里,都要照顾好自己。如果还能回来,就到侦探社找我,家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三个异能力构成的特异点,随着纪德的死亡迅速崩溃。他们会被弹出这个世界,连带着遗留的血迹、脚印、子弹和其他所有东西。织田作捧着小本子和笔,最后摸了摸我的头。
  然后也微笑着化作幻影,渐渐消失。
  我望着远处平面的天空和色块状的海,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坐下。这里可以成为纪德的终焉,却不会是我的。如果能从这里就改变未来,未来的我就不必那么波折,费那么多的周章。
  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只好等着,等等看会发生什么。
  我坐了很久……也可能没有多久,毕竟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而人在寂静无声的环境里无法对时间进行正确的感知。
  总之,等我从空茫的发呆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白色。其实我们见的次数不多,甚至还不如三日月宗近,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深刻到多年之后的现在,我一下子就回想起了他的名字。
  ——鹤丸国永。
  该用意料之中来形容吗?我不知道,但过去所见的所有异常,终于能得到完美的解释。
  ——真可怜啊,未来的我。
  他面无表情的一步步走近,苍白纤细,单薄的像一片触之既化的初春的雪,即使没有特意接触,也迟早会将自己损毁。
  ——过去、现在、未来,我们中最悲惨的一个。
  他看着我,眼瞳虚无空洞,明明是本该温暖的熔金色,却剔透冰冷的透露出几分无机的质感。
  我看着他,本应是痛恨憎恶的心情,竟然也被打动生出几分刺痛,忍不住伸开了双手。我是如此的憎恶他,因为他毁了我的全部;但我又如此的可怜他,因为他正一步步迈向地狱。
  白鹤终于走到近前,安静的低头,蹲下,任由我给他一个一点都不温暖的拥抱,任由我学着织田作拍打他的后背,像安抚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孩童。
  缓慢地,那只戴着露指手套的冰冷的手搭在了我的脖子上。我知道他是要杀死我,好让我从这具身体中离开,走向我们给自己决定的未来。我也知道他在恐惧,正如我心中盘旋不去的对死亡对痛苦对未来的阴影。
  “没有关系……”我忍着喉咙的刺痛发出气音:“没有关系。”
  他扶着我的肩膀后退一些,低下头来无声的看着我,脸上有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与下巴的弧线滑落。他抿着唇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整个人都如石像覆上一层霜雪。
  我却在霜雪的颜色下,看到一个嚎啕大哭的十五岁的少年。
  ——原来我这么多年都没有长进。
  我举着袖子给他擦擦,总也擦不干净,不知怎的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视线也变得朦胧,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眼周积聚,像要落下。但他已经哭了,我不能再做出这种软弱的事情,就竭力地把眼泪逼了回去。
  他安静的看着我。
  “不要害怕,”我温和地看着他,轻声安抚。
  “……也不要哭。”
  第88章 番外二十岁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从既定的命运中、从造物者书写的结局中——挣脱出来了。
  …………
  织田作之助摇晃了一下,从被特异点弹出的眩晕中站稳。他对面的安德烈纪德静静地躺在地上,已然失去了生息,面上还浮着满足的微笑。
  漫天米白色的纸张飞旋,哗啦啦下落,从整个世界、充盈这座舞厅的所有空间,像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被鲜血和亡者占据的洋房窗外,白鸽拍打着翅膀飞过,在室内投下飞翔姿态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