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知道的太多并不是好事,这个道理我懂。
  但我同时也知道,人命这种东西,在某些特殊时期,一条和两条是没有区别的。就算我立即收手将东西放下,用性命起誓说自己再也不会碰这些卷宗了……对幕后之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多收集一点信息,灾祸临头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多找到一条路。
  “太突然了,”我靠着硌人的台阶向后半躺下去,把卷宗举起来,那样仰着脖子、却是向下垂着眼睛看:“太难了。”
  “为什么最近老是遭遇些猝不及防的事,猝不及防的死掉,猝不及防的溺水,猝不及防的换地方,猝不及防的知道了这样的秘密……”
  眼角余光看到了蕾丝层层叠叠的小洋裙的一角,幼女踢沓着淡棕色的小皮鞋,轻盈无声的沿着旋转的楼梯“飘落”下来,像一只无忧无虑的鸟雀。
  “太宰是大笨蛋——”金发的孩子天真又诡谲的笑起来。
  笑声清脆悦耳,像杠铃一下一下砸在地上。
  我没有回答。
  “笨蛋——”她又说:“笨蛋笨蛋笨蛋——?”
  我依然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终于察觉到了哪里不对。
  我沉默片刻,还是没有做出回答。
  只是把卷宗盖到自己脸上,遮住了这令人尴尬的视角。
  非礼勿视。
  第36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这疑似是亡灵的孩子自称森茉莉。
  且不提这个让人心生联想的姓氏,我形容她存在的用词虽然是“疑似”,心里却已经对她非人的身份确定无疑。如果说之前还对中原中也一身暴虐的黑红色气息保持疑惑,这次仔仔细细的打量过茉莉之后,我却能确定,自己对妖魔鬼怪的辨认能力保留了下来。
  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说,就是“能见鬼”的封建迷信能力吧……尽管这在平安京只是式神们的天生技能,有些天赋强大的阴阳师也从小就能做到这一点。
  当然,也有可能是太宰治本来就有这个天分。情况不明,我暂时持保留意见。
  说起这个,是因为茉莉她对自己非人的身份似乎很没有数的样子。
  不,倒不是说她不知道自己不是人。而是她明明知道了,却还这样站在一个仰着头的男性面前。
  她要是个正常的小女孩,就算我脖子仰断了也看不到不该看的,可偏偏她不是啊!从楼梯上悄无声息的飘下来,就算楼阁里没风也裙摆飘飘……缀着蕾丝的小裙子还是褶皱层叠华丽款的,裙摆拉起来将近半圆的那种……
  我当机立断用卷宗扣住脸之后就立刻坐了起来,虽然差点因为起太猛闪到脖子,但好歹不用继续尴尬。
  她还一脸懵懂又天真的疑惑:“你在怕我?”
  这孩子是真的……
  我转过身去看着她,心情复杂的回了一句没有。
  然后就如开头提到的,我们顺理成章的开始交谈,相互做了自我介绍,就这么单方面强制性的成为了“朋友”。茉莉很兴奋似的,捧着小脸坐到我旁边来,开始不停的叽叽喳喳。
  她说她是两年多前住进这家疗养院的,没几天就从天台上掉了下去,死的时候还不到十二岁。
  她说她在这里徘徊了两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她,也没有人和她说话。
  她还说这里还算是安全,只要不多管闲事,不跟外面的人多话,就不会出事。
  我想了想,问:“那森医生现在是想让我多管闲事吗?”
  森茉莉愣了一下。
  她卡了好半天,才忍不住道:“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吗?”
  “没有危险的感觉啊,”我看着她相当明显的疑惑的表情,被逗笑了:“可能因为想象力比较匮乏吧,我对没有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没有概念,当然就不会害怕和担心啦。”
  “如果会死呢?会断手断脚呢?会被刑讯呢?”女孩追问。
  “人总是会死的,自然死亡之前就死去固然不幸,但如果是某一件事的‘最坏的结果’,也没有办法吧?害怕也没有用。”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尽量有条理的把话阐释清晰:“惶恐是最无用的感情,起不到一点作用。当然啦,临死前一定要把自己该做的事都做完才行。”
  “——比如带着敌人一起下地狱。”
  我歪头看着她笑:“那么,茉莉想让谁下地狱呢?”
  距离极近,我能清楚的看到她瞳孔都颤悸了一下,紧缩起来。
  冰冷的楼梯上,被天光摒弃的昏暗中,陈列着的无情的书册之前。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也如微光中浮动的尘埃,缥缈微茫:
  “太宰治吗?”
  小鸟儿受惊的跳起来,丝毫不给物理科学面子的漂浮在半空中,裙摆飘飘发丝也飘飘,目光幽幽的看着我。她实在是个可爱的孩子。不管是带着点卷的金子般的长发还是那双蓝色的宝石一样的大眼睛,不管是带着些婴儿肥的脸蛋还是纤细的手腕脚踝,都显示出不谙世事的幼女的单纯与弱小。
  换个人来,肯定会对这样幼小纯洁如鹿的孩子心生怜惜,进而稀里糊涂的答应她一切要求吧。
  但是——
  森茉莉警惕的望着我:“你怎么发现的?”
  真稀奇,这亡灵一般的女孩竟然也会有人类机体上的反应吗?瞳孔的声音的颤抖,难道不是肌肉在神经的刺激下不自觉收缩的结果?
  我的意思是,此世的“亡灵”也会有肌肉和神经的反应吗?
  那可太稀奇啦。
  我有些冷,还有些累,不想再说很多话,就只是慢吞吞的反问:“发现什么?”
  ——但是血腥气太重了。
  她周身漂浮着浓厚的戾气,虽然已经好好的收敛过,却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倒不是她杀过很多人的意思,我也不确定这么可爱的孩子的拥有者会不会让她去做肮脏染血的工作,但她见过、甚至是亲身经历过战争,这是肯定的。
  总之,不管“森茉莉”是什么,都不可能是她话语中的那个“十二岁就被害死的无辜又可怜的”幼女。
  开场介绍就说谎,剩下的话里又能有几分真实?
  我等着她的回答。
  但这场对峙终究没有得出结果,在我们对视了很久之后,楼梯之下传来少女细细的、荏弱的叫声:“太宰、太宰先生……”
  是那位黑发的护士小姐。
  我拢着外套往外挪了挪,让她能从下面看到我,笑眯眯的喊:“我在这里——”
  声音在圆柱形的密闭空间里撞来撞去,形成回音,欢快的像撒欢的雪橇犬,在人耳边跑过来跑过去。护士小姐呆了一下,等回音过去了,这才继续怯怯的说:“到吃药的时间了……”
  “我走不动了。”我坐在楼梯横向木板的边缘上,觉得这个高度很有趣,就晃了晃两条腿:“我—走—不—动—了——”
  走不动了——
  不动了——
  动了——
  了——
  太有趣了,这个地方。
  我没在意自己因为在阴冷的地方待太久而隐隐发热的额头。
  我只觉得有趣。
  让人觉得可爱的小幽灵。
  和小幽灵关系匪浅的神秘的医生。
  存放了大量暴徒组织隐秘卷宗的楼梯阁楼。
  故意放在最显眼地方的【龙头战争】的死者的记录。
  和看起来纤瘦荏弱、惹人爱怜,却能自如进出这种地方的护士小姐。
  “我讨厌被关起来,因为无聊会让人发疯。”我一边晃腿一边笑,对洋裙女孩说:“但你们很有趣。”
  拙劣的谎言,缜密的隐瞒,虚虚实实的背景,亲身上阵的演员。
  “港口黑手党,很有趣。”
  第37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解释——
  关于“港口黑手党想考验我,却被我直接把骗局的舞台都掀翻”这件事。
  其实剧本写得很好,如果没有那画蛇添足的一笔——那些血腥文件——的话,再给我多一倍的时间,我也猜不出幕后之人的身份。
  只能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越聪明的人,越容易失败在自己手中吧。
  …………
  再次醒来——这句话好像有些耳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铐在墙上,对面站着面无表情的红叶大姐。
  阴森森的审讯室。周围的器具和氛围让我一瞬间做出这个判断,并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
  镣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醒了吗,‘太宰’。”女性一如既往的柔声询问,好像这里并不是能要人命的地狱,而是在某个寻常的早上,她从病房外推门进来,笑盈盈的向我打招呼——
  “醒了,大姐。”于是我也一如既往的做出乖巧的回应。
  倒不是对旁人的好心肠抱有多少期望,就算是尾崎红叶,每次见面都嘘寒问暖的像樱花妖,不还是亲手把我送进那家疗养院去了吗?当然啦,我知道这只是他们的工作,心里并没有多少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