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但在我安详的闭上眼睛之前,模糊的视线里忽然爆开白色的水花,有什么人跳了下来,以超出寻常人几倍的速度下坠,拽住了我的衣领。
  我茫然的看着他,他恶狠狠的瞪着我,动作间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和惶恐。他带着我快速上浮、上浮——同样是以超出常人好几倍的速度——几下子就扑腾到水面上。
  啊,空气。
  新鲜的。清透凛冽的。却让人身体泛起暖意的。空气。
  我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恍恍惚惚的任由那个人扯着领子拖到岸上,照脸打了几巴掌,好像还有一顿怒骂。天光从他身后照下来,照亮一抹鲜艳的橘色。我无意识的弯了弯唇角,落下不知是遗憾还是释然的眼泪。
  “……!!!”那个人好像被吓到了,回头喊了句什么,呼啦啦的好多黑影围上来,动静大的地面都在震动。
  眼前越来越黑,四肢早已经冷的失去了知觉,就算被从水里救出来了,死亡也依然是不可逆转的事。
  我终于能安静的、安详的、安心的,闭上眼睛。
  …………
  但这个世界的治疗手段明显超乎常理,在被扇了好几巴掌的脸消肿之前,我就已经从“急救室”出来,转进了“普通的病房”。
  ——据说是这具身体常住的“普通病房”。
  我咸鱼一样瘫在暖呼呼的床上思考人生。
  暴露着胳膊腿的白衣服的女性忙前忙后的摆弄着我没见过的仪器,让什么液体顺着透明的导管流进我手背。她细声细气的说了很多话,大概是注意事项之类的东西,温柔又细心的样子。
  但我完全听不进去,满脑子嗡嗡嗡。
  族长他们怎么样了?
  最后该到的都到了,不该到的——比如鹤丸国永——也到了。他们会把鬼切怎么样?海鸣抓到了吗?
  大江山那边又是怎么回事,酒吞真的掉头了?茨木不是说被砍了一臂,臂呢?
  还有萤草的身体……我死都死了,修复一具身体也不难,原来的萤草能苏醒吗?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以及……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白衣服的小姐说完了,叹了口气,轻巧的走了出去,走出去后还顺手把门带上,只留下满室的寂静。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房间里再没有旁人,死寂空白隔绝于世——
  “死青花鱼!!!”有人推门进来,怒气冲冲的骂:“我明天就要出差了你还搞事……”
  看到我的瞬间,他收声露出无措的表情:“……喂,”
  他问:“你还活着吗?”
  我默默的看着他,认出来这就是救了我的那位橘头发小哥,也是往这具身体脸上扇了好几巴掌的狠人。心中升起的紧张和恐惧一下子被人声驱散。
  ——活着的,这个世界还在流动,还在运转。
  他也默默的看着我,眼神从无措到茫然到戒备,握在门把上的手紧了紧,似乎下一刻就能把无辜的门把掰断……
  “我是,”我扯动因肿痛而嘶哑的喉咙做出回应,但萤草的姓名本就只是借用,现在世界都换了,再用那个名字显然不合适。我在这种事上不擅长撒谎,干脆实话实说:“无名之人。”
  他“……”了几秒,“哈”了一声:“失忆?异能?还没醒?”
  我摇头示意不知道。这些词的意思我都理解,具体是怎么做的却还不清楚。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选择沉默。
  “嘁,”他发出了疑似嫌弃的声音,走到近前来往旁边一个扁扁的铃铛上啪的一拍,相当随意的坐下。然后拿出一个盒子按了几下开始说话:“红叶大姐,是我。我现在在医院……”
  “不,出事的是太宰。”
  “不清楚,脑子好像被河床撞坏了。”
  “嗯,我在这看着他……”
  他还在看着我,钴蓝色的眼睛很漂亮。
  我却渐渐盯上了那个小盒子。
  那里面……好像有人在说话……声音也很熟悉,有点像匣中少女……
  他也是阴阳师?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说起来,他身上似乎确实有点淡淡的非人的阴气……
  “你在看什么?”他眯着眼睛凑近我,我下意识挪开,裹紧被子保护自己——被封印什么的还是免了吧,那个盒子可能装不下太多人。
  他的眼神忽然微妙。
  “死青花鱼……你不会,是在怕我吧?”
  “我不是青花鱼先生,”我严肃反驳,抢夺别人身体已是相当的错事,惹了事还要推到身体主人头上的话,那跟海国的恶妖还有什么区别?
  于是我很认真的说:“我只是暂时附于此身的……异世界的灵魂。”
  他愣了很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起来,前仰后合,狂拍大腿,一点形象都没给自己留。
  笑到最后还笑出了戏腔,长长的“嘎——”的一声,把门口的人类们吓得蹬蹬蹬倒退好几步。
  我:“……?”
  “请问,”我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哪里很好笑吗?”
  他把那个盒子举起来,一边对准我一边继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真是够了。
  这个人跟这具身体是不是不对付?所以救完人还要啪啪啪的扇上好几巴掌?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摸摸自己肿的老高的脸,再看看门口那些人,我确定他们是在看笑话,看这具身体的,也看我的。
  ——太讨厌了。
  我抿了抿唇,把被子向上一提,整个人都缩进被窝里。
  ——再也不跟他们说话了。
  第31章 清爽明朗充满朝气
  现在想想,我当时的反应其实有些过激。
  但在平安京,这种程度的取笑是相熟的友人、或者确定撕破脸的仇人之间才能做的事。前如桃花妖,后如在战场上即将被我杀死的海国妖怪。就算是我身为源氏凶犬得罪的那些个贵族家,也最多在背后嘀嘀咕咕,从来没人敢当面放肆。
  他也许和这具身体相识,但对我只是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走在路上忽然对着人家大笑,拿旁人来寻开心取乐子,是要挨揍的。
  要不是他有恩于我,而且和这具身体的关系不明,当时的我就不会只是缩进被子里拒绝交流,而是直接抓起枕头糊到他脸上了。
  不信就算了,总能见到可以正常交流的人的。
  我这么羞恼又愤愤的想着,把被子的四角都抓进怀里,连人带被团成一团。抗拒的意思非常明显。从前书翁老师叫我早起念书的时候,我就是这样耍赖拒绝的,效果非常显著。他总会慈祥又无奈的笑笑……然后去找族长告状。
  ——最后一句划掉。
  然而他并不是书翁老师。
  书翁老师不会在我团成团的时候伸手推我的被子,也不会故意把人拽的东倒西歪。我在狭小的黑暗里颠来倒去,好像还被整个的滚了几圈,一头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就是个魔鬼。
  粗鄙之语,他竟然把我和被子当皮球滚着玩。
  我晕头转向的松手,在无辜被撞的墙角前坐起来,麻木道:“当个人吧……你是魔鬼吗?”
  他一手托腮靠着床,一手举着小盒子,嘴角挂的笑容诡异:“不,当然不是。我是中原中也,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有气无力:“都说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我是异世界的灵魂啊,只是暂时附在这位先生身上……”
  中原中也:“那你在异世界的身份是什么?桃太郎?小猴子?龙宫仙女?”
  这都是些什么?我没听说过,但大概能从字面上了解一些,桃子猴子龙宫之类的……应该是这个世界的志怪传说吧。
  我摇头:“是妖怪。”
  “哦……”他点了点头,摆弄一下手里的盒子,忧心忡忡的说:“那你有没有妖怪朋友啊?小动物、小仙子之类的,你们一起住在山林里,相依为命……你走丢了,他们会不会担心?”
  “我是有正经身份的妖,家养式神,”山林能跟源氏比吗?我得为族长辛辛苦苦振兴家族光宗耀祖的行为正名:“主家也是威震一方的大家族,在人类妖鬼之间都名声显赫。”
  不对劲。我眯起眼睛看看他,再看看那个一直对着我的盒子:“这是什么?测谎的工具吗?”还是时刻准备把我封印进去的灵器?
  他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实在要说的话,有点像憋笑憋的脸抽筋了……?
  我恍然大悟,大怒道:“你在耍我!你根本就没信!”
  嗓子哑着莫得气势,我就啪啪的拍床,看起来肯定超凶。
  中原中也一头砸在床沿上,身体一抖一抖,喘了半天又是一道戏腔:
  “嗝——”
  他还在笑!!!
  我气到破音:“你欺人太甚!!!”
  粗鄙之语!我今天一定要用枕头糊他!谁来都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