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次见面是为了什么。源赖光的话也是我后来才理解的。但那个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挽回和重逢统统都失去了意义。
  总之,他从身后叫出了一个人。
  “认识一下,”他说:“我最得意的利刃,鬼切。”
  美人从屏风后转过来,鸦羽似的黑发乖顺的贴在颊边,眉眼间俱是兵器般杀伐果断的冷厉。他外着比较正式的马乘袴和羽织,和服的前胸上印着源氏笹龙胆——玲子小姐告诉了我这种花的名字——的家纹。
  他走到堂前,向源赖光温顺恭敬的垂下头颅,扶着腰间三振太刀缓缓单膝跪下。扶刀时他手臂弯曲带起弧度,将外罩的羽织扬起,白金配色的羽织衣袖宽大如羽翼,在他身侧缱绻垂下。
  一举一动俱是风雅。
  “谨遵您的命令。”他说。
  我懵了。
  这个太有既视感的长相打扮、源赖光说的那句“兵器”、还有他腰间的刀剑和声音……他的声音为什么和三日月一模一样?!
  “你把三日月怎么了?!”那个老头子虽然性格很糟糕,但也没做很坏的事,我关心则乱全无方寸,竟开口质问:“时政知道你对他们的刀剑付丧神下手吗?!”
  我以为是“改造”。
  “你在威胁我?为了三日月宗近?”源赖光露出一个正常的愉悦的笑容,“真是让人惊喜啊萤草君。冷静一下,只是声音相似而已。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也惊讶了很久呢。”
  这个语气是在嘲笑我,但如果是实话,嘲笑也没什么。
  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出了一身冷汗。威胁和质问在双方地位并不平等的情况下无异于自寻死路,所幸源赖光似乎没有开罪的意思,继续向那个好看的青年介绍:“这是萤草,以后是你的同僚。”
  鬼切向我点了点头,我下意识回礼。想起妖刀姬说的那句“他回来了”,一个嘴快问了出来:“鬼切君很喜欢白槿花吗?”
  “这套礼服名为‘白槿霜风’。”源赖光在上边语气不明的说。
  “很好看。”我点头,“那么,身为鬼切君的同僚,我需要做什么?”对方是刀剑付丧神。和刀剑付丧神做同事……杀敌吗?
  “不,你留在我身边。”
  玲子小姐把我送来源氏的目的是让我能在人类中得到安宁,但源赖光明显有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竟然愿意让一无是处的我成为源氏一族族长的心腹,但已经坐在这里了,我似乎也没有回绝的余地。
  连院子里做家务的小纸人都是人家做的,根本就是人家的耳目,我还能怎么拒绝?
  “好吧,如您所愿。”我走到鬼切身边,敛着衣摆同样单膝跪地,摆出“你开心就好”的表情,淡淡道:“听从您的调遣。”
  这一年的秋天,我加入了源氏。
  身体里沉睡着的真正的萤草被源赖光找了个时间取出来,送回到玲子小姐的庭院。和我现在的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双眼紧闭没有醒来,据猜测是因为我还存在。
  继海国战争之后,我又被源赖光和鬼切带着参加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战役,人与鬼之间,因为源氏的强势而掀起了腥风血雨。
  如果说刚开始“被加入”是因为自身弱小、没有反抗的资格,那后来,经过源赖光和源氏族老们之间的重重熏陶,我终于明白了自己对源赖光来说的“真正的价值”。
  “你同时拥有着妖怪的身体,”那时,那个对我的成长贡献良多的源氏族长说:“和纯粹的人类的心。”
  “这是一个机会。”
  第13章 平安京里一条街
  在讲到源赖光的计划之前,友人说,我应当把自己那几年在源氏的经历写一些出来,不然会被读者骂时间啊情节啊人设之类的出了问题。
  想来的确如此。不愧是畅销小说作家啊,就是比我这种只会自顾自讲故事的人专业。听他的话总没坏处,所以我决定讲讲那些算不上多坏、也没有多好的日子。
  唔,决定了,写完之后就拿去给他看吧。
  那个住在朝着大海的房子里,每天都在哄五个小孩子的老父亲一样的……朋友。
  …………
  我在源氏,也并不是一直都在跟着族长四处搞事的。
  最初的半年,我被押着习字读书,学习鬼切那种连单膝跪地都跪的特别好看的礼仪。
  是的,我不识字==
  毕竟是把自己之前十五年记忆遗忘的干干净净的失忆,除了种族年龄和一些奇怪的常识之外,连名字都被忘掉了。会听会说已经是极限,书本展开到眼前,我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
  源赖光乍一得知这个消息时候的表情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想起来,妖刀姬小姐和鬼切君诧异的眼神也是,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心。
  为了让我能好好学习,族长特意写信给玲子小姐,让她把书翁老师送过来。特别照顾我的妖刀姬小姐给我找来不少古籍,还陪着我在书阁那边学习了几天,最后忍不住自己接了个任务跑掉了……
  书翁老师当时的表情超可惜:“哎呀,还想再问妖刀姬逢魔之原附近的事情呢,那里妖气威慑太强,非ssr级别的妖怪都进入不得……”
  有妖刀小姐做范例,我终于理解玲子小姐说书翁老师“话痨”是怎么一回事了。
  礼仪的教习倒是和谐一些,鬼切君指导,时不时还有源氏族长的旁观。这样了我要是还学不好,就要被源氏的其他人笑死了。
  “教导我,不会耽误鬼切君做其他事的时间吗?”我这么问过。
  “那你就赶快学。”总是对我有点不爽的族长这么说。
  一直都话很少的鬼切:“主人说的对。”
  我:“……?”主人吹吗你是?
  后来还是好心的妖刀小姐告诉我,从秋天到冬天的那段时间,鬼切君唯一的“其他事”就是跟在源赖光身边。他是源氏族长一手锻造的最强的兵器,本领和礼仪都是源赖光亲自教出,是源氏一族中最接近族长的存在。
  武力上,地位上,都是如此。
  而秋冬之外的季节,他都要代表源赖光在外征战。只有白槿花开的时候才会回来,穿着源赖光特意准备的华美的衣饰,佩着三振锐利森寒的刀,跟在族长身边处理族内族外的事务。
  既然是被本人一手教出,那鬼切的礼仪在源赖光眼中自然是最好的。就算是跟着鬼切学习的我,也总是会被源赖光用那种不咸不淡但就是很讨人嫌的语气挑刺,挑来挑去,烦人的不行。
  我又没本事跟自己的顶头上司顶嘴,只好忍气吞声的问:“那您觉得,我该怎么改正?”
  “……”被反驳了才发觉自己是在无理取闹的族长大人微笑着沉默了一下——我敢肯定他是在现编台词——很高深莫测的说:“自然要根据个人的状况决定,最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鬼切还在旁边满脸茫然的无脑吹他主人:“主人说的对。”
  ……你们赢了,真的。
  第二年的春日将尽时,早就该离开的鬼切终于拖不下去,披甲束发回到了他的战场。*我也结束了最基础的内容,开始跟着源赖光做事。从在他书房打杂——整理文件研磨打扫之类的——开始,一点一点学着他的手法分析问题,去思考,去感悟,去改正……
  源赖光就像是我的第二个老师,虽无师徒之名,其居心、目的也甚为叵测,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对我的成长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也因此,我对他总是很有些尊敬,平时跟在他身边时,也相当自觉地把自己放在更下一级的位置。
  鬼切被源氏的族老们蔑称为“黑色的野犬”。而因为我的这种态度,想必,不为我所知的我的“爱称”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不用在意那些老家伙的想法。”在第三年的春天——我终于能跟着族长旁听源氏族老们的会议的时候——一次会议结束之后,族长这么跟我说。
  我合理怀疑他的未尽之语是“反正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看破不说破,这是我这两年学到的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心里诸多腹诽和揣测,我都很有眼色的没有开口说出去。
  对此,书翁老师——是的,他还留在这里——的评价是:“终于聪明一点了。”
  族老们的会议是我在源氏生活的转折点之一。
  从那以后,我开始跟着族长在源氏之外的地方周旋,贵族、平民、阴阳师,甚至是皇族之间。像从前的鬼切一样装扮的光鲜亮丽,像从前的鬼切一样沉默而矜持的站在源赖光身侧后半步的地方。
  我的礼仪是由鬼切教导,自然和他相似颇多。时日久了,就渐渐流传出源氏又收服了新的兵器的传言。
  此时的我已和萤草没多少相似之处了。那个据说怯弱自卑的、身负巨力却不自知的可爱的小姑娘总是给人以草木的清新之感,我却总是面无表情,即使身量还是那么矮小,见到的也总是恐惧和忌惮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