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186节
  “是。”丁公公又一脸为难道:“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禀殿下。”
  “就告诉他,那孩子一切都好。”淑妃叹一口气道:“要是被他知道自己舍命救下来的人,是这个下场……我这当娘的,护不住他的人,总要护住他的心啊。”
  ……
  次日,平安回到博兼堂,珉王险些迟到。
  平安奇怪地问:“你这段时日不是住在宫中吗?”
  皇帝已经开始在大小朝会上树立珉王的形象,尽量不在人前上演珉王绕柱了,平安知道,这对父子平时看上去吵吵闹闹,其实感情还是挺深厚的,平安甚至觉得,皇帝都不打算放他回珉王府了。
  “宫里出大事了!”珉王神秘兮兮地说:“东厂大太监冯春,被查到与我三哥有勾结,泄露宫中消息,被我父皇关起来了,十八般酷刑一上,供出十几个同党来。”
  “冯公公?”平安一脸惊讶:“他看上去很忠厚啊。”
  平安还记得自己当年跑到乾清宫前大哭,把这老家伙哭得手足无措的样子。
  “咬人的狗不叫呗。”珉王道:“一大清早的,东厂来人到长春宫,带走了两个太监,说是冯春的干儿,是多年前在冯春的安排下来到长春宫的。我母妃求父皇问清楚再抓人,父皇说宁可错抓,不可放过。”
  他正是为了把这个瓜吃完整,才差点迟到的。
  平安之前就想过,在那个平行世界,没有自己,没有小福芦,珉王又是如何被虞侯害成废人的?
  大概率珉王身边也有奸细。
  “陛下说得没错,连小福芦都有可能背叛,还是查清楚比较稳妥。”平安压低声音问:“只是如此一来,璐王殿下岂不坐实了窥伺帝侧?”
  珉王道:“虞侯和冯春的口供全都来自锦衣卫,具体招供了什么,也只有我父皇知道了。我猜他老人家是舍不得孙子孙女,才一直忍着没动我三哥,毕竟我三哥一旦被贬圈禁,就意味着全家一起发配高墙,十个好好的孩子,一生就毁了。不过我母妃不许我过问这件事。”
  平安道:“所以,多半会放他去封地就藩的,对吗?”
  珉王点点头。
  平安心里想,虽然明面上璐王只是作为宴月楼的vip顾客被皇帝厌弃,但私下里虞侯做得那些腌臜事,他绝不可能一无所知,这个又蠢又坏的家伙,仗着能生,随便装装病就能逃过国法的制裁,实在是便宜他了。
  ……
  乾清宫,东暖阁。
  请璐王就藩封地的奏疏堆满了御案。
  皇帝揉着眉心,看着桌上的一份探报。
  他原本确实打算放璐王就藩,让他在厂卫的监视下了此一生,所以预先派遣锦衣卫去秦州明察暗访,不料竟截获了秦州某指挥同知与漠北台吉私通的密信。
  他下令锦衣卫暗中调查,但直至此时,他仍不相信璐王有胆量直接谋反。
  直到李宪不顾锦衣卫阻拦,骑一匹快马冲出被封禁的璐王府。锦衣卫怎敢真的拦杀皇长孙,只得一路疾驰紧随。
  李宪不顾一切闯入宫禁,马匹被禁军拉出绊马索绊倒,才堪堪滚落马下,滚了几翻,被禁军持刀制服。
  皇帝听闻一向沉稳的长孙擅闯宫禁,立刻终止了议事,遣散官员,只留下珉王一个,令人将李宪带来见驾。
  李宪已经被人搜身,身上只搜出一个拆封的信筒,珉王小心翼翼将它拆开,摆在父皇案头。
  “祖父,这是孙儿趁父王睡着,从他枕头里发现的密信。”李宪道:“事发紧急,关乎千万苍生的性命,孙儿只能出此下策,以图尽快面圣。”
  皇帝皱眉一看,竟是璐王与秦州指挥同知的通信,他果然在密谋造反,且打算就藩之后与漠北军里应外合,借助敌军势力直取京城。
  皇帝心底的寒意流入四肢百骸,虞惇这个疯子,人都被千刀万剐了,竟还留下了这么大的祸患。
  他将密信收入信筒,锁进抽匣,叫来罗纶,冷声道:“你亲自走一趟秦州,该抓谁,该审谁,你心里明白。”
  “遵旨。”罗纶叩首退出。
  皇帝又叫来吴用:“东厂如今谁在管事?”
  “是王顺。”吴用道。
  “让他去璐王府,将璐王秘密抬到东厂去,找个僻静的院子,随便用什么办法,先把他的中风治好。”皇帝道。
  “是。”
  安排完所有事项,皇帝目光复杂地看着李宪,最终什么也没说,只令人将他带到一间配殿暂时看押。
  璐王几乎是下午被抬到东厂,傍晚就被“治愈”了。
  这天刚下完一场冷雨,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的土腥气,皇帝穿着一身黑色斗篷来到东厂的一处僻静院落。
  番子们提着防水灯笼跪在两侧。
  皇帝令他们平身,迈过门槛,大步走进院内。
  璐王正坐在堂屋里,一张四出头的官帽椅上,隔着六扇大敞的屋门,远远地把他看着。
  王顺上前提醒他:“殿下,陛下亲自来了,赶紧起身参拜呀。”
  皇帝摆手令他下去,屏退众人,关闭房门,只留一个吴公公。
  吴公公打开食盒,从中拿出几样菜肴和点心,底部有小炉子温着,还是热的。
  皇帝在对过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对璐王道:“趁热吃吧。”
  璐王抖着手,从盘子里捻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慢点吃,都是你的。”皇帝轻声道。
  璐王的眼里滚下两行泪。
  “宪儿都跟朕说了,他们母子试图救你,帮你摆脱虞惇的控制,带你离开京城,泊亭……其实朕也一直在试图救你。”皇帝道:“但你跟着你舅舅,在这条路上走得太深了,之前的事,权当你受人蒙蔽利用,可你如今企图勾结外敌,至边关数万万军兵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朕想留你,天也留不得了。”
  璐王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道:“二十四年前,我只身被送回京城读书时,没有父母,没有妻儿,太监宫人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侍讲的师傅每日公事公办地念着晦涩的经书,没人教我治国理政,没人教我天理良知,除此之外,我只有一个舅舅。
  “那年我八岁,除了舅舅,举目无亲,伯父们为争夺皇位斗得你死我活,我每日活在巨大的恐惧之下,梦里被人毒害了无数次,只有舅舅一直宽慰我,经常进宫来看我,给我带一些合口的吃食,整整十六年,直到父皇登基。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在我心里,就像一个丧德败行的父亲,我知道他的的阴狠,他的凉薄,他丑恶的面目和污秽的心,我甚至知道他想利用我实现他那些潮湿的阴暗的疯狂的野心,可我又长久地依赖着他,不自觉地向他靠近,甚至努力地向他证明自己。
  “我不知道,换做大哥、四弟在我的处境,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像所有人认为的那样,我真的太蠢,无德无才,才会陷入舅舅这潭泥沼。父皇说得对,我跟着他走得太深,早就不能回头了。”
  吃饱了饭,璐王饮下最后一口酒,闭起双眼等待最后的判决。
  皇帝只是叹了一句:“你对不住苍生,朕对不住你,咱们爷儿俩之间的恩怨,来世再算吧。”
  言罢,起身走出了这间堂屋,大步碾过院子里潮湿的青石砖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且药效因人而异,璐王吃过那些菜肴后,腹痛整整二十几个时辰,剧痛难忍,便溺失禁,进食进水立刻喷涌而出,却没有医官前来诊治。
  两日之后开始呕血,又挣扎了半日,才渐渐没了声息。
  璐王薨逝的消息还未公布于众,皇帝先将李宪叫来,面带怜惜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你是个好孩子,托生在这样的家里,委屈你了。”
  “臣不是。”李宪泪流满面:“臣出卖了自己的父亲,无愧于祖宗社稷,有愧于天理人伦,祖父,臣自请贬为庶人,发配离州高墙。但臣有个不情之请……请祖父保留璐王府宗藩,给他们一块封地,让宥儿袭爵,让弟弟妹妹们安稳长大,让母妃她们颐养天年。”
  皇帝并不希望他小小年纪背负这样的罪恶感,便出言宽慰道:“其实朕已经有所察觉,没有你的‘出卖’,你父王一样会死,你不必因此自苦。
  “你是朕的长孙,父王病逝,自当子承父位,继承藩宗。”皇帝道:“现在回府去,协助宗正寺,筹备你父王的丧事吧。”
  第178章 “啊——”平安拖着长……
  清晨,天地间一片白霜。
  璐王停灵于王府正殿,由刚刚被放出都察院的王府长史陈敬茂向朝廷报丧。
  珉王府长史同样需要向上奏,申请依礼守丧,齐衰一年,停止一切喜庆活动,并需哭临祭奠,以示哀思。
  因对外称暴毙,皇帝下旨辍朝三日,京内禁声乐、嫁娶七日,令宗正寺、礼部、工部、内府共同主导治丧,并派遣英国公主祭。
  平安早起准备出门上学时听到了这个消息,尤七从兵部回来,传陈琰的话,说璐王殿下凌晨突发心疾,太医赶到时人已经凉透了,今日辍朝,百官回衙准备安排公祭之事,让平安先不要去上学了,在家乖乖呆着。
  所谓公祭,就是在京官员按品级前往璐王府吊唁。平安、刘厦和顾金生都有官职在身,到了下午,来了个吏部清吏司的官员,通知平安去璐王府吊唁的时间和注意事项。
  陈琰抽身回来一趟,盯着平安换上了圆领素服。
  平安压低声音问:“爹,璐王真的是病死的?”
  “太医说是病死的,就是病死的,到了灵堂上不要乱说乱看,吊唁完就赶紧回家,别让爹娘担心知道吗?”陈琰道。
  “知道的。”平安道。
  陈琰用一块白布将他的乌纱帽裹起,又蹲下身来帮他系上腰绖,这是一种麻布做的带子,束在腰间系结,并要保持两端松散下垂——亲自将平安打理得无可挑剔。
  璐王一死,珉王的声望势必水涨船高,作为珉王一起长大的伴读,博兼堂这几个孩子不知要被多少人羡慕,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应该谨慎,好在平安向来乖巧,陈琰又仔细交代了几句礼仪上的注意事项,便目送他出门了。
  这是平安第一次来到璐王府,在大门外下了马车,递上名帖、香烛纸帛,由接待吊唁的王府执事引入正殿灵堂。
  吊唁的勋戚刚刚读完祭文,殿内响起一片悲恸的哭声,平安精准的识别出珉王的声音。
  “我的好三哥哟,你怎么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丢下我这不成器的弟弟,可怎么办哟!”
  没人在意这话是不是发自内心的,反正按照惯例,就得这么哭。
  平安咬牙低头憋红了脸,站在原地跺了两脚。
  “小陈大人身体不适?”清吏司的官员受到郭恒叮嘱,一直关注着平安来着。
  平安深吸一口气:“没什么,殿下的哭声太有感染力了,让我想到了一个刚刚去世的朋友。”
  昨天那只弃他而去的蟋蟀小明。
  官员道:“小陈大人真是性情中人,咱们进去吧。”
  平安跟着一众官员进去,对着璐王的灵位行四拜礼,再向世子李宪及其他眷属作揖致哀,说一些“节哀”的话。
  珉王和李宪站在一起向他们还礼,待这一波吊唁结束,珉王披了一件素色披风,跟着平安走出了灵堂。
  平安奇怪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出来透透气。”珉王嗓子都哭哑了,让平安陪着他,去正殿后面一个僻静的园子里歇一会儿。
  太监端茶上来,给他润润嗓子。
  “还真是辛苦。”平安道。
  “我还算好的,毕竟是早上才来,我三嫂和几个侄子侄女儿,从昨夜到现在水米没打牙呢。”珉王啜了口茶。
  平安四下张望:“哪里有吃的?偷一些给他们送去。”
  珉王极少踏足璐王府,人生地不熟,茫然四顾,却发现灌木丛后一个狗狗祟祟的小身影。
  “小老四!”
  那小孩儿一下子愣住,窸窸窣窣地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