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办?我爹是奸臣! 第22节
  还是那句话,启蒙重在“启”,蒙养重在“养”,揠苗助长的庄稼全无灵气,只等枯死。
  更何况,是不是神童有什么关系?他希望平安慢慢的长大,哪怕做一个无所作为的人,也好过做一匹望鞭影而行的马,每日发足奔跑,却压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爹,娘!”平安从远处跑来,将两片大而完整的银杏叶送给他们。
  “真好看。”林月白。
  “娘,你看它像什么?”平安问。
  林月白道:“像一把小扇子,黄色的蝴蝶,金鱼的尾巴,仙子的衣衫。”
  小娃娃笑声动听,在天井上方回荡。
  林月白对陈琰道:“只待有一天,你致仕了,我们就买个小院子,桑葚紫了,就打桑葚,石榴红了,就摘石榴,银杏叶落满院子,就沏一壶茶,说说闲话。”
  “我呢我呢?”平安跳过来问。
  “你?你成婚生子,生一个小平安,每天忙着跟他斗法。”林月白道。
  陈琰都忍不住笑了,想想就觉得很解气啊。
  “娘!”平安气成了一只河豚。
  ……
  到了九月底,秋意更浓。
  四下一派萧索,唯有小叔公的园子里景色喜人,那些上了年岁的枣树、石榴树,渐次缀上沉甸甸的果实,将原本空荡荡的庭院装点的热闹红火。
  平安对自己“越努力越不幸”的计划已经没有那么积极了,每天和阿蛮、小福芦在园子里撒欢,爬到树上摘果子,拿着竹竿打冬枣。
  他想清楚了,如果老爹的科举事业实在势不可挡,他可以适当放宽要求,让老爹做个搞学术的小官——比如国子监教书,翰林院修史,钦天监做做天气预报什么的……
  但他心里仍惦记着一件事——陈平业杀妻案的真相。
  可巧,陈琰见平安实在闲得难受,便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带着隔壁园子里丰收的果实去慰问一下瓷器坊的“孤寡老人”陈敬时。平安欣然同意,陈敬时也算案件的当事人,直接问他或许更能接近真相。
  午饭过后,他便带着阿蛮、小福芦,将小叔公园子里的柿子、枣子摘了一箩筐,装上马车,颠颠的去了瓷器坊。
  今天的陈敬时跟前几天不一样,须发衣衫凌乱,兴致也不高。
  平安围着他转了一圈,笑问:“小叔公,你不会卡文了吧?”
  陈敬时反问:“何为卡文?”
  “就是写不下去了,卡住了。”平安解释道。
  陈敬时笑了:“你小子,开天眼了不成。”
  “小叔公,你多跟我们说说话,灵感就来了。”平安道。
  阿蛮毕竟是个已经九岁的女孩儿,陈敬时不好在她面前衣冠不整,去内室简单洗了把脸,将衣裳穿戴整齐,又叫老仆抬来一个小泥炉,几人围坐在一起,一边煮茶,一边烤柿子。
  平安提起两年前的命案,陈敬时压根不想谈。
  “小叔公,作家都是从痛苦中得到灵感。”平安道。
  陈敬时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真的?”
  平安笃定的点头:“我娘都给我念完五十多本小说了,我可有经验了。”
  “你娘还真是……”阅读量惊人啊。
  陈敬时也不好多做评价,目光一空,回忆起两年前的事。
  第23章 真正的孟氏!
  两年前,南北两家关系逐渐缓和,北陈家的三爷和二爷请陈老爷喝酒,探讨两陈今后的发展方向,祖辈的恩怨与他们早就没有瓜葛了,而在太平光景,家族想要兴盛,还是要抱团。
  陈老爷那个性子,犯懒不想去,便支使他这个幼弟代劳。
  酒桌上气氛很好,三人推杯换盏,交谈甚欢,兴尽之际,陈二爷便将自己的长子陈平业叫出来。
  他听说孟家有一小女,温良贤淑,知书达理,且已到了议亲的年纪,想为长子求娶。
  这位孟家小女,正是陈敬时亡妻孟氏的侄女,也就是他的内侄女,酒酣耳热,陈敬时见陈平业生的一表人才,当即同意为其保媒。
  带着佳偶天成的美好愿景,两家很快订了亲。
  陈敬时道:“按照盛安县的习俗,新婚三日归宁,是要丈夫和妻子同回娘家的。可当日孟家大摆回门酒,宾客都齐了,却迟迟等不到女儿女婿回门,还当是有事耽搁了,一等就等到了黄昏。”
  “孟家上门质问,却被告知小孟氏清早就出发,独自回娘家了,不知去了哪里。孟家派出所有家丁,沿路仔细寻找,苦找两日未果,只得去衙门报案。孙知县还算是个尽职尽责的父母官,派出一队壮班衙役帮助孟家继续寻人,咱们南陈家也派出了许多男丁,我跟你爹都去了,北陈家丢了儿媳,却终日闭门不出,一派做贼心虚的样子,实在令人生疑,只是无凭无据,孙知县不敢直接搜查,毕竟北陈家有人在京城做官。”
  “就这样大海捞针的找,足足找了半个多月,孙知县托同科向京城的陈四老爷打了招呼,这才敢开票搜查陈老二家,果然从内宅一口废弃的枯井里找出了一具女尸。天气炎热,尸体已经完全腐坏,辨不清面目,只从身量和衣衫判断,应该是小孟氏。”
  陈敬时面色痛苦,对孟婉的懊悔愧疚之心,远大于自己被褫夺功名的遗憾,花朵一样的姑娘,又是自己的晚辈,就这样断送了性命,他怅然感叹:“只可恨,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三个孩子只剩唏嘘。
  “哎,我跟你们三个说这些作甚?”陈敬时说着,命老仆取一壶酒,温在小炉子上。
  “还没说完呢,后来呢?”平安追问道。
  “后来的事,不宜说给你们听。”陈敬时道:“听了会做噩梦。”
  “听一半更容易做噩梦,”平安道,“要是做噩梦我会哭醒,一哭哭半宿,一哭哭半宿……”
  “打住打住。”
  试问在陈家巷住过的人,谁不知道陈平安多能哭。陈敬时果然不堪威胁:“真是怕了你了。”
  于是他继续道:“因为尸体完全腐坏,无法辨认身份,只有身量和衣着与小孟氏一致,孙知县将尸体收入殓房,传唤当值的丫鬟小厮依次过堂,一番威胁恐吓之下,确定了陈平业杀妻的事实,并将他收监。”
  陈平业称孟婉不守妇道,在室时与人通奸。孟婉身边所有丫鬟却众口一词,否认孟婉生前与人有染。
  恰在当时,省里传出风声,分巡道即将下地方巡视,各府州县有待决之悬案,应从速处置,勿怠勿隐。
  郭知府便下来施压,命孙知县务必在省官员下来之前结案。
  孙知县觉得此案疑点重重,不能急于判决,郭知府索性带仵作来到县衙,先是催促孟家签下了辨尸的文书,证明尸体是孟婉无疑,然后命仵作直接剖开了尸体的腹部,竟果真从中取出一个刚刚成型的婴儿。
  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
  “就这样办成了铁案。”陈敬时道:“府衙判定小孟氏在室通奸,只判了陈平业徒刑两年。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孙知县、我,还有你爹,都曾试图翻案,省里也真的派人下来重新重审卷宗,可是人证物证俱全,最后不但维持原判,还问罪于县里,我们因此也受到了不小的牵连。”
  室内静的出奇,只有通红的炭火劈啪作响。
  阿蛮问:“孟婉真的不可能与人通奸吗?”
  “绝不可能,孟家重名声,女儿及笄后就呆在绣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读《女则》、《女儿经》,纯洁得像一张白纸。”陈敬时道:“但凡见过她的人,都敢为她担保。”
  阿蛮点点头,又道:“我记得我娘怀弟弟的时候,四个月还看不出来呢。”
  陈敬时道:“大雍女子衣着宽大,四五个月不显怀十分正常。”
  阿蛮道:“所以,那具女尸并不一定是孟婉,可能只是一个无辜的孕妇,对吗?”
  平安惊讶地抬起头,阿蛮这话话如醍醐灌顶,将整个案件解释通了。
  陈敬时道:“对,我们都曾这样怀疑,连孙知县也一直在寻找真正的‘孟氏’,不过毫无线索的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阿蛮犯难的皱眉,确实挺难的。
  平安心跳加速,对别人来说是大海捞针,对他来说并不是。
  因为《奸臣录》中记载,弹劾陈琰的第一份奏章,起源于陈家门前河道冲出的一具尸骸,牵出一件杀人大案,连知情的小吏都被灭口,藏尸在县衙角门后的荒田中,重审时才被人发现。
  如果河底的尸骸同样为北陈家所害,或许那才是真正的孟氏!
  ……
  平安心事重重地回到家,看着横穿陈家巷的小河,沿着苔痕漉漉的石阶下到河边,沿着河边小道往前走。
  江南的孩子从小谙熟水性,他也不例外,就像有几个比他还小的孩子在河水里冲脚,也不会有人指责。
  三两个妇人结伴,边看孩子,边洗衣裳,陈家巷不是家家都能呼奴使婢,男人好逸恶劳,女人就只有忙不完的家事。
  她们见到平安,无不抬头打趣:“小解元回来啦!”
  平安叫了几声婶婶,无心与她们玩笑,径直回家去了。
  如果孟婉的尸骸就在这条河里,该如何把她找出来,跟大人们说孟婉托梦给他?需要派人打捞?
  除了祖父,没人会信这种幼稚的鬼话吧。
  阿蛮还沉浸在对案情的震惊之中:“安哥儿,你说咱们小孩子都能想到的事,省里那些大官人会想不到吗?”
  平安摇头:“我不信。”
  “他们为什么放着这么多疑点不查?”阿蛮又问。
  平安想了想:“因为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吧。”
  分巡道的官员是省里的按察使司派下来的,已经定案的案件,怎会允许翻案呢?一旦证明是冤假错案,不但会损害官员的名声,还会受到朝廷的处罚。
  小福芦不解的问:“姐姐,安哥儿,我们为什么要打听大人的事?”
  平安看着自己小小的手,短短的四肢。
  是啊,为什么呢,他明明连自己的爹都管不好,还想去管与自己素不相识的孟婉。
  可是他已经来了,带着后世的记忆,带着今世的剧本,眼看着孟婉背负冤情沉尸河底,眼看着杀人凶手逍遥法外,眼看着亲手酿成这一切的人官运亨通,眼看着好人的善心被肆意践踏。
  什么也不做吗?不行啊,小小的蝴蝶煽动翅膀尚要引起飓风,他胳膊腿再短,总比蝴蝶劲儿大吧。
  ……
  回到家里,平安背了一段《三字经》,还跟着娘亲念了两首毛诗。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平安认真听娘亲讲解这首诗的意思,是将横征暴敛的官吏比作贪婪的大老鼠,受百姓供养,却又不顾百姓的死活,便又想到孟婉的案子。
  如果说调换怀孕的女尸是为了诬陷孟婉通奸,减轻罪责,那么好端端的,陈平业的杀人动机又是什么呢?此人虽本性不好,却也不是乱杀人的变态……
  平安正在发呆,只见老爹从文会上回来,顺路买了一筒上好的柿饼,几袋蜜饯,又帮林月白取回了在梦祥斋定做的如意南珠发钗。
  “赶在后日去县衙之前帮你取回来了。”陈琰邀功道:“是不是很有默契?”
  林月白笑问:“你怎知我后天要戴?”
  陈琰道:“这个成色的南珠太素了,很不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