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说，胎儿已然没了心跳。
  所有人都在安慰她，姚宝珠眼前闪过裴景晏的脸，闪过小梨和拭水的脸，闪过一个个太医的脸，最后最后，是一张女娃娃的脸。
  这些时日事情这般多，胎像都安然无事，如今烦心事都了了，胎像却出了问题……
  造化弄人……
  不记得这些天是怎么度过的，姚宝珠感觉自己此时此刻才回了魂。
  眼前一片漆黑。
  四周静悄悄的，唯一的声音便是身旁男人清清浅浅的呼吸声。
  如果对这个孩子满怀期待不曾抱怨，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的光景？
  这一切都怪她，永安公爵府的难，是因为她，孩子的难也是因为她。
  一切皆因自己。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她，而不是自己的孩子。
  姚宝珠握紧拳头，养得极好的指甲嵌入掌心中，可姚宝珠察觉不到丝毫疼痛。
  “宝珠？”
  忽然一声呼唤，将姚宝珠从无尽地狱中拉回。
  “醒了？”裴景晏说着话，撑起了身子，摸着黑亲了亲姚宝珠的脸颊，又问道：“是不是渴了？”
  问完，便欲起身倒水，姚宝珠连忙拉住裴景晏。
  “不渴。”
  “还不渴？嗓子都哑了。”裴景晏打开床幔，赤脚走向桌子。
  床幔一经撩开，寝殿里星星点点的月光渗到床上。
  无尽的黑暗也有了光。
  姚宝珠看着男人的背影，悬着的心似乎有了归属之地。
  待他转身，姚宝珠似乎在昏暗之中看到了他担忧的眼神。
  “喝点儿水。”
  “嗯……”姚宝珠就着裴景晏的手喝了些水。
  “天亮还早，再睡一会儿？”裴景晏轻轻搂着姚宝珠，说话间温温热热的呼吸洒在姚宝珠脸上。
  “好。”
  “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爱你。”裴景晏轻声说着。
  姚宝珠闭上了眼睛，心想这好像是裴景晏第一次说爱她，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
  清晨，入耳的依然是裴景晏的声音。
  “宝珠？”
  “陛下。”姚宝珠将胳膊从裴景晏的禁锢中抽了出来，自顾揉了揉眼。
  裴景晏忽然眼眶一阵酸楚，这几日姚宝珠不曾开口说话，昨天夜里他以为是意外，但眼下看来，应是好了。
  “饿了。”姚宝珠饿得有些胃痛。
  正说着话，屋外响起了声音：“陛下，小殿下哭闹着要找陛下。”
  是小梨的声音。
  “进来。”裴景晏说罢，转身摸了摸姚宝珠的脸，略带安抚的语气轻声道：“你先穿衣，朕去看看安安，马上就回来。”
  姚宝珠点了点头，却察觉到裴景晏小心翼翼的神情。
  等看不见裴景晏的身影，姚宝珠才开口道：“快些给本宫更衣，本宫去看看安安。”
  姚宝珠见小梨没有动作，抬眼去看才发现小梨哭了。
  “怎么哭了？可是谁欺负你了？”姚宝珠不解。
  “娘娘您总算好了。”小梨见姚宝珠开口说话了，这几天的压抑心情也控制不住了，任由泪水流了下来。
  姚宝珠一顿，问道：“本宫怎么了？”
  “娘娘，您……”小梨没多想，抽噎了两声继续说道：“自从小产后，娘娘不开口说话已经五日了，每日也不用膳，皇上用尽办法才能喂给娘娘些米粥，婢子瞧着娘娘都瘦了。小产之后娘娘该好生养着才是，何苦这般难为自己……”
  小梨絮絮叨叨地说着，姚宝珠表情凝滞。
  为什么她关于这几天的记忆是空白一片，她只记得喝了落胎药，再有记忆就是昨晚半梦半醒间和裴景晏的对话。
  五日？
  她竟没有任何记忆？“这五日，陛下都在昭阳殿？”姚宝珠声音带着些许不敢相信。
  小梨跟着姚宝珠时候长了，眼下看姚宝珠的反应，猜测她可能是这几日过得太混乱，导致整个人都混乱了。
  眼下，自然是姚宝珠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娘娘，陛下这几日除了早朝时分，时时都陪在娘娘身边。娘娘不言不语，可那日早朝时娘娘硬是拉着陛下的手不让陛下走，可陛下说若是因为娘娘不去早朝，等娘娘情绪好了定会自责……陛下每日去早朝时内疚的眼神，婢子瞧了都好想哭……”
  “还有呢？”姚宝珠继续问。
  裴景晏大抵是世间最了解她的人了，若是因为她这几日情绪不佳而误了早朝，恐怕此刻姚宝珠定会万般自责。
  “小殿下总是寻娘娘，可，可。”小梨停顿了片刻，才接着说：“可娘娘总是一把推开小殿下，神情十分厌烦……小殿下这几日哭闹不止，陛下不仅守着娘娘，也要哄着小殿下……娘娘这几日不用膳，陛下便一点一点喂粥，一天要给娘娘喝七八次粥。”
  “婢子罪该万死，前天晚上无意间看见陛下抹泪了……”有些话再具体些小梨便没说，每每皇后娘娘猩红着眼看着陛下时，陛下也红着眼睛，拭水姐姐也红着眼，整个昭阳殿气氛沉闷压抑到让人情不自禁落泪。
  姚宝珠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脸埋在了双手之间，泪水划过指缝掉落。
  这几日她到底是怎么了？
  折磨自己，折磨裴景晏，也折磨安安。
  她到底是怎么了！
  哭了一会儿姚宝珠才止住了心绪，她不能再这般了。
  且不说皇宫之中，就说寻常百姓家，也多有妇人怀胎许久而掉了胎，怎的单单就她不能接受？
  总归是她和这个孩子没有缘分，两个多月的相拥，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早日投胎，早日重新来到这个世上……
  自责与内疚，只会伤了自己和身边的挚爱之人。
  姚宝珠收拾了脸上的泪痕，去了偏殿。
  一进偏殿，便看见哭成了泪人的裴倾安。
  而裴倾安一看到姚宝珠便从裴景晏怀里挣扎出来，奔向姚宝珠。
  “娘亲！不要不理安安！”声泪俱下的一声控诉，生生叫姚宝珠掉了泪。
  “安安，是娘亲不好，娘亲没有不理安安，娘亲再也不会了。”姚宝珠哭着解释。
  裴景晏看着抱着哭做一团的母子二人，仰头眨了眨眼，随后走上去抱住了二人。
  短暂却又痛苦的黑暗，终于守得云开迎来了光明。
  第二百六十章
  悲伤无法如崖上之江水般忽然倾泻，却也能涓涓细流般逐渐渗入土地之中。
  这一整个月，昭阳殿所有人的小心翼翼，姚宝珠都看在心里。
  她也无意去戳破这层善意的伪装，月余时光眨眼而过，她的心里似乎真正放下了这件事。
  落日欲西沉。
  往常这个时辰裴景晏已经来了昭阳殿，今日却不见人影。
  姚宝珠时不时地往外瞧，最后干脆在院子里踱步，今日并未听说朝堂之上有何大事，莫不是被哪个臣子耽误了？
  “皇后娘娘。”在姚宝珠绕着昭阳殿院子走了一圈之后，听见了拭剑的声音。
  姚宝珠抬眼，刚想问问裴景晏怎么了，却见拭剑眼角眉梢里藏着笑，分明是一派得意的模样。
  一看这模样，哪像是有事耽误了裴景晏的脚程！
  她倒要看看裴景晏葫芦里卖什么药。
  “皇上呢？”
  “皇后娘娘，请随属下来。”拭剑笑着说。
  昭阳殿的几个小婢女看见平时不苟言笑的拭剑大人笑了，一个个的倒是自己蓦地脸红了。
  也不说去哪，也不说去做什么，拭剑一言不发地带路。
  姚宝珠试图从拭水的脸上窥得蛛丝马迹，却见拭水更是一脸茫然。
  眼见着沿着宫道一路向南，来到了御花园。
  “皇上这是在御花园等我？”莫不是要同她一起赏花？
  可眼下夕阳虽未落，可天色已染上点点墨色，实在不是赏花的好时候。
  虽这般想，可姚宝珠决定若是裴景晏邀她赏花，她也定然欢颜。
  “娘娘再往前走就知道了。”拭剑从未觉得脚步这般轻快，以前只觉得差事办完了就好，可这一个月他发觉，主子和皇后的情绪也牵动着他的情绪。
  一人烦闷，身边人皆烦闷。
  只有身边人高兴了，自己才会高兴。
  姚宝珠不再询问，安安静静地跟着拭剑走。
  穿过了偌大的御花园，来到了御花园南面。
  “这！”姚宝珠指着眼前的高台，仰头看着高台上方，却什么也看不到，姚宝珠难以置信地问拭剑：“这何时建了一座高台，本宫怎的不知？”
  半晌，却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