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再睁开眼,才发现灰布之下竟是一面雕了奇怪花纹的铜镜。
  “这是什么?”
  傀儡不出声了。
  骤然,啪地一声,铜镜被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你做什么!”孟三姨大吼一声。
  阿离拍了拍手,哈哈笑道:“你不说话,我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竟然这样,自是要摔坏了,千万不能辜负掌事你的一番珍爱啊!”
  这妖怎么……不讲道理!
  孟三姨感觉自己随时能晕厥过去,此时此刻也不管什么真身不真身了,反正自己的藏身之地也被摔了个粉碎,“这是神器啊!神器!你这小妖懂什么是神器吗?这可是上古神器浮生镜,你把它摔了,就算是十个你也赔不起!”
  孟三姨无能狂怒,用尽了毕生所学,对着阿离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这一骂,倒还真把阿离给骂懵了。
  方才被铜镜晃了眼睛过后,阿离对着铜镜,竟诡异的看见镜中人朝着自己咧嘴笑了笑。
  那是个活泼的笑容,一对狐狸眼弯成了月牙,眼眸像混了清澈透明的湖水,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怜爱,但这却是此时此刻的阿离不可能做出的神情。
  那双眼眸格外明亮而又温柔,像一湖春水,打翻在春天里,那双熟悉的眸子,似乎正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
  阿离吓了一跳,扬起手便将无辜的铜镜打翻了。
  可谁知道她摔的竟然是浮生镜啊!
  这是真的浮生镜,那她先前费尽心思偷出来的是啥?
  浮生镜被她摔碎了,怎么办?还能用吗?
  孟三姨眼睁睁地看着这只心高气傲的小妖矮下身子,将四分五裂的铜镜碎片拾在掌心,尖锐的镜片划破了白皙的皮肤,赤红的血滴下来,染红了她豆青色的衣裙,但阿离却视若无睹,只管将碎片握紧,以防再摔。
  分明是她自己摔的,如今却当宝贝似的护着,真是疯子。
  孟三姨不再说话,她的灵魂随着浮生镜的破碎而被撕裂,临死前,她开始回忆自己不断被拉长的一生,眼前逐渐浮现出一个神似秦娘子的脸颊。
  那是秦娘子的母亲。
  孟三姨称呼她为小姐。
  当年,小姐家道中落,父母双双离世,表舅周氏便随意为小姐指了一桩婚事,孟三姨就是小姐的陪嫁丫头。原以为至少可以陪着小姐安稳度过一生,谁知那户人家却因家中贫困,将已有十月身孕的小姐卖与一户富贵人家,与他们那早亡的儿子冥婚。
  孟三姨隔了一日才寻到那口被封死的棺材,她奋力将棺材撬开,看见了满身血污痛苦挣扎而去的小姐,还有那咿呀咿呀的婴儿秦娘子。
  自此,二人相依为命努力生存。一次,秦娘子为保护孟三姨,被那邪恶的贼人在姣好的面容上砍了一刀。那是一道长而深的疤痕,从额头到下巴,像分隔两地的险峻山崖。
  孟三姨有愧,她发誓要誓死保护秦娘子,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后来,许是老天眷顾,她们两个凡人女子,从一道道锋利的刀口下活了下来,最后藏去乱葬岗,一个学会了傀儡术,一个变成了鬼生子。
  而如今,她却只能走到这了……
  孟三姨的灵魂躲在浮生镜里,记忆顺着破碎的镜片,一帧一帧溜进阿离的脑海之中。
  可狠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阿离唏嘘于她们的故事,但她们依旧是罪孽深重,不可原谅!孟三姨的死,是上天报应!
  阿离跪下身子,用两手托起那破碎的浮生镜,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密室。
  而外边,正是鸡飞狗跳之时。
  一道利箭如闪电般朝着花月楼正中央的舞台急冲而来,只见它直直刺破红绸,携风灭了几盏灯火。
  台下的人群一哄而散,这些人多是生性□□的凡人,他们只知风月之事,哪里见过这种骇人场面,一见那破云之箭气势汹汹,硬是被生生吓晕了过去。
  “怎么回事!?花月楼遇袭了!”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
  花月楼外,男人伫立在楼阁顶端,他一身玄衣,如墨影般点在半空,紧接着,手印一变,身后便现出百道符纸。
  男人低沉的嗓音从唇间蹦出,“符出。”
  无数道利箭直袭花月楼,在即将刺穿心脏之前陡然停下,唰啦一下转了方向,刺进了地板。发觉自己将死却没死的人眼球一翻,吓晕了过去。
  于是,偌大的花月楼霎时间乱成了一锅糊粥。
  面对这一番动荡的场景,不擅法术的杜月倒真被吓懵了,她一手抓起裙摆,不顾形象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躲到了一处结实的柱子后面,头上的发髻簪子因碰撞而变得歪扭,她想拿什么东西防身,又或是向他人求救,这些都没有做成。
  混乱中,她突然被一人抓住了手腕,直往花月楼外奔去。
  能让数百道符纸在一瞬之间夺空而出,全天下没有几个道士做得到。可眼前这人,非但做到了,而且做的很轻松。
  秦娘子于高楼之上与对面之人打了个照面,心生震撼。
  “阁下哪门哪派,还请报上名来。”
  月影高悬,长街灯火却明亮了半片天。
  阿离推开几个*拦路人,从混乱的大门中钻出来,脸上还沾了些灰尘,像只英勇又脆弱的小猫。
  “祁渊!”
  话音刚落,祁渊便如离弦之箭般从高楼一跃而下,只身来到她的面前。
  秦娘子狡诈,趁机动手,催动妖力朝祁渊倾泻而去。
  那道极速坠落的身影丝毫不慌,只见他双手凝聚起灵力开始结印,周边的空气紧跟着凝滞,那气势汹汹的箭雨在触碰到墨色衣角的瞬间便霍然停住了气势,化作飞羽消失不见。
  阿离盯着那张从天而降的神颜,眼皮微微抽搐,头抑制不住的疼了起来。
  祁渊拦下几个提刀重逢而来的护卫,提剑侧身护在阿离身前。
  这是,浮生镜……
  祁渊眸光骤然缩了一下,握剑的力道跟着紧了几分。
  她……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来人,将他二人拿下!”
  一声令下,众人提起刀剑一哄而上,但那锋利的刀刃竟然全部失手捅进了地板。
  绿衣使者和昆仑道士凭空消失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后背不知何时灌满了冷汗。
  花月楼翻天覆地也找不出来的两人此时已经到了一间寻常院子前。
  催动阵法是一瞬间的事,就是因为一瞬间太快,两人迅速紧握的手尚且停留着。
  “松开些,血落得太多了。”他用温柔的语气哄着她,转而用力去掰开她的双手,将破碎的镜子抢了过来。
  一户人家的烛火从侧面打来,不算耀眼但算柔暖,这光亮在她眼角上,遮了许多视线,却挡不住她要看他的目光。
  她很委屈。黑暗里似乎闪起一道亮晶晶的荧光,祁渊回过头时发现,这道荧光来自于她的眼睛。
  “浮生镜碎了,怎么办呢?”
  她的过去,她的妖心,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了啊?
  眼底忽然弥漫起一层薄雾,像山间清晨,冷得迷糊。
  她也不想落泪,不想展现自己的脆弱,可不知为何,在面对祁渊的时候,心里的委屈催促她的鼻眼酸了下来。
  一开口,再找不到表面的坚强。
  直到带了茧子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睑,“不要紧,总有办法的。”
  “真的?”阿离睁大了眼睛,嘴角勾起了一抹庆幸的笑。
  “真的。”他陪着她笑,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起了谎。
  第24章 不谋而合(四)
  ◎她还是这么在意皮相◎
  两人回了院子,坐在凉亭。
  阿离情绪不对,祁渊便交代她坐好,离开去打水为阿离洗手。
  面前的铜镜沾了血,看不清。
  阿离拿起一块,用手掌将上边残留的血迹用力擦去,空出长而宽的粉红色镜面,将其捧起,对着自己的脸,照了照。
  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还在观察着,手里的镜子忽然被抽走,阿离抬眸,对上祁渊那双藏着愠怒的眼睛。
  “把镜子放下。”祁渊厉声说道。
  阿离听话照做。
  面前放下一瓶金疮药和一缠棉布,外加一个木盆。水面刚好倒映了两人的面容,一个沉稳如山,一个灵动如水,如果此时有第三人往水盆中仔细看,就会发现水中倒影和现实是不一致的。
  祁渊细细用棉布擦去她手上的血迹,偶尔将棉布放进水盆里浸湿,再着力擦去。
  盆中水面波纹浮起,那一帧奇怪的倒影随之消失。
  阿离吃痛,眨湿了眼睛后道:“我自己来吧。”
  说完,她便拂去祁渊的双手,一个猛扎将手埋进了温热的水里,两手交叉的帮自己洗净血污,另一个人看不下去,制止了她野蛮的动作。
  “不疼吗?”
  疼啊,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