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阿离!”他又拉住她的手。
  “别应他们。”
  今日的道士变得格外婆婆妈妈。
  阿离不理他走不走,擅自回到门前,两声吱呀,走了个干净。
  花月楼共有十二层,是扬州城最高的建筑。
  愈往上走,耳边的乐曲声便愈来愈小,阿离被领着上了顶层,这是花月楼楼主的地盘。
  说起花月楼楼主秦娘子,她当年可是闻名妖界的传奇人物。
  据说前楼主捡到她的地方,是在活死人的坟墓里。传闻坟墓里幽火不灭,足足燃烧了七七四十九天。这七七四十九天毁去了秦娘子的容貌、声音,这才有了以后的黑纱掩面,阎罗名前。
  人人都说,秦娘子的存在是不详之兆。
  起初,所有妖怪都不承认秦娘子的存在,但前楼主力挺,加之秦娘子勤奋努力,在一向崇尚武力的妖族中声名鹊起,外界的声音开始逐渐消失,不到两百年,便成功坐上了花月楼楼主之位。
  阿离对秦娘子的认知仅限于传闻,除此之外,她还知道,在扬州城,花月楼的威名有时可以压下妖主的名头,遭人忌惮。
  但几百年前,秦娘子带领花月楼一直勤勤恳恳,挑不出半分错处,若是单凭一副血信就要污蔑花月楼叛变……
  没有证据,不可妄下定论。
  进了里屋,阿离果真看见一位面蒙黑色面纱的女子坐于主位,在她身旁几步的距离站着的是掌事碧云,由此阿离断定,这蒙面女子便是花月楼楼主秦娘子。
  阿离向她行了一礼,以示尊重。
  “听闻使者大人今日一直在找我,叫大人久等。”秦娘子缓缓开口,嗓音果然同传闻中一样,暗哑,像将死婴孩的啼哭,又像老人说话时沙沙的苍老。
  阿离:“笛监察使的案子已经搁置许久,如今我带了妖主令前来,这案子是否可以马上重启,以还监察使一个真相呢?”
  秦娘子看着面前这个年轻胆大的妖怪,免不得冷哼,“可以,当然可以。不过这七日盛宴是我们花月楼的大日子,不可中断,现今你抢了花魁之位,自是要担起花魁之责,让这七日盛宴得以进行下去。”
  阿离心中不明所以,“我抢花魁的舞台是我不对,只是想找个机会见楼主一面罢了。既知道我不是花魁,便应当让原本的花魁杜月继续出面,何言‘担起花魁之责’呢?楼主还是快些把案子的细节交代给我,让我快些结案吧。”
  秦娘子面色一沉,“花月楼有花月楼的规矩,不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谁跳了盛宴的第一支舞,谁便是花魁。”
  “这样,使者大人只要帮忙尽了花魁应尽之责,我便将监察使一案的所有细节悉数奉上,如何?”秦娘子起身,缓步来到阿离身前,面纱之后露出让人不适的微笑。
  秦娘子做了个手势,掌事碧云便端着一纸契约上来。
  “我们楼主,向来是说到做到。”
  第8章 七日盛宴(一)
  ◎出嫁?嫁给谁?◎
  面前的这纸契约有着说不出的奇怪,但不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为了查案,阿离必须签了契约。
  一枚血红的指印按落在契约上,猩红夺目,又带着几分倔强。
  宴会到太阳将升时才散去。
  寅时,尚在被窝里做梦的阿离被人一把从床上拉起。
  “做什么?”
  房中突然出现一群笑意盈盈的女子,察觉到她们妖力不济,阿离也就放宽了心想一头扎进温暖的被窝里。
  但是没成功。
  她们拉着她到了梳妆台,铜镜中的女子睡眼惺忪,精致的五官端正又不失妩媚,唇红齿白。
  “这张脸真是叫人羡慕。”阿离听见帮她梳头的女子叹道。
  自然,她可是万年难遇的狐狸精。
  被侍弄得没了困意,阿离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花魁大人,今日是七日盛宴的第二日,是要上花车巡游的。”不好再说使者,又不好不称大人,于是有了这么一个不恰当的称呼。
  “花车?”阿离喃喃,发出的嗓音如梦里的呓语。
  “我们这七日盛宴可有讲究了,第一日,花魁献上第一支舞,以证天资,第二日,花魁坐花车巡游,以显风貌,这第三日到第五日,花魁需在镜花水月中舞蹈,丝毫不能停歇,外边的那些男子便可上来争抢送亲队伍的名额,到了第六日,花魁大人便可准备出嫁了……”
  等等!
  尚在梦里的妖怪猛然清醒过来,方才耳边嗡嗡地,应是做了个噩梦。
  “你再说一遍!”阿离偏头,刚刚簪上去的首饰缠在一起,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到第六日……花魁大人便可准备出嫁了……”
  阿离顿觉五雷轰顶。
  “出嫁?嫁给谁?”
  “魔神。”
  直到坐上了花车,阿离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快看!是新花魁!”
  这一天,扬州城久违的见了阳光,普通人家是绝不会进花月楼这个是非之地的,只有在二月十六这一天,才能得见能让贵人们一掷千金的花魁。
  七八岁的稚童兴奋的跟着花车跑了一路,手上捧着精心采摘的鲜花,像是一定要将它送到花魁的手里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
  花车上的女子却是正襟危坐,一路垂着头,不敢接下一束花。
  漫天的花瓣随风落在她的发间,一段路走完,花瓣便落了满头。
  这让她看起来更加惹人怜惜,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尚待雕琢。
  “阿离。”花车上忽然出现这么一道声音,阿离被吓一激灵,发现脚边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了一道传音符。
  是祁渊。
  阿离悄然将传音符收在袖间,一路上高悬着的心不知为何忽然学会了平静。
  “别怕,我陪你走完。”
  此话一出,阿离便急着转头去寻找人群里是否有熟悉的身影。
  寻到时,阿离不觉露出一抹笑意。
  “谁怕了。”阿离轻声反驳。
  祁渊身高八尺,在人群中自然是突兀又扎眼。
  他与她的花车差着一点距离,却亦步亦趋,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的身后。
  “转头,坐好。”
  祁渊嗓音沉沉,仿佛还含了些笑意。
  “你为何会出现?”
  “不想让你死,若你死了,我靠什么扳倒花月楼?”祁渊倒是直接了当,没再和阿离绕弯子。
  “为何会死?他们口中的七日盛宴,究竟是什么?”
  “每五十年,花月楼便会挑选合格的妖怪成为花魁献祭‘魔神’。”祁渊静静地看着花车上的人,眸光幽幽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剩下的年数,每五年,花月楼则是真正的为培养许久的花魁谋一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将她们嫁出去。”所以今日的热闹景象,对扬州城来说是惯例,更是特别的节日。
  “这些花魁,都是凡人。她们的夫家通常在城外,相隔甚远。只要一出城,她们便会踏上一条不归路,从此消失。”
  此话一出,阿离便跟着了然。
  花魁出嫁,不过一场大戏,花月楼每五年就要向所谓的魔神献祭,他们如此大费周章,想必就单是为了隐瞒妖都。
  可她是妖界使者啊?花月楼竟然可以做到无视妖主的地步了吗?
  “第一支舞,是为魔神相看。谁跳了这第一支舞,谁就是被魔神选中的妻子。哪怕这人不愿,花月楼也会想尽办法让这个人成功出嫁,比如,签一纸傀儡契约。”
  “昨日我跟了上去,但是,”祁渊说到这里,不禁露出一副懊悔叹气的神情,“没成功。”
  花月楼似乎料定他会来,提前布了阵法,待他成功破解之时,不知情的阿离已然签好了那份傀儡契约,一切再无挽回的余地。
  “不过不必担心,花月楼是不会得逞的。”骤然,男人的眸光变得深沉。
  “这又为何?凡人之躯,怎么扳倒参天巨树?纵然是天赋异禀,根骨绝佳,都未必能保证全身而退,又何谈救人于水火呢?”
  祁渊敛着眉问:“所以,你觉得我们会输?”
  “自然不会,不过赢的条件是什么,还需要好好验证一番。”说完,阿离莞尔一笑,倾城倾国。
  阿离将袖口中的符纸抽出一角放在掌心,轻轻揉搓,沙沙的摩挲声透过符纸传了过去,像宣战前的平静。
  扬州城很大,花车又走得太慢,阿离耳边的喧闹被这一字一句平静的话语逐渐压了下去。
  “祁渊。”她悄然开口,倒是叫祁渊怔了一瞬。
  “再说些别的话吧,我想听。”
  “就比如,你平日里除了捉妖还干什么?看书写字吗?”
  哪知对方薄唇轻启,给了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听戏文。”
  “你看起来不爱这些。”阿离十分意外。
  “从前不爱,但后来,认识了一个人,总听,听多了就喜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