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怎么可能听不懂这些人精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词,真是给足面子,下足功夫。
  虽然听朋友夸儿子时是有些骄傲,但终究还是气。不好当着朋友面发作,只得回来发作。
  他说:“别因为一点蝇头小利得意忘形,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还要我收拾残局。”
  “放心吧,劳动不了你老人家。”孟亦林自顾自剥虾,一副事不关你也不关己的闲适模样。
  孟传庆加重语气,“管理工厂的学问大得很,你这个年纪还有得学,你哪有精神一心两用?高层几个老人都批评你,说你敷衍塞责,真是丢我的脸。等年终报告出来,到时候你自己去董事会道歉。”
  孟亦林皱着眉问:“哪位老不死的打我小报告?”
  孟醒哈哈大笑,嘴里嘟嘟囔囔地跟着念“老不死”,尽显小男孩唯恐天下不乱的天真做派。
  许皎瞪他一眼,低声训斥他闭嘴吃饭。孟醒才不怕,仍然嬉皮笑脸的。
  许皎打圆场:“工厂那几个高层有时太固步自封了,大概看不惯年轻人做法。”
  孟亦林顺水推舟,“我不喜欢他们管理工人的做法,太过时。你让我去工厂锻炼,还不如让我去美国锻炼。我已经申请了哥大商学院,读mba。”
  “还要继续读?”孟传庆还维持着中国家长的庄严做派,心却已经软了下来。想着不愧是自己儿子,更觉得自己教子有方。
  “也就两年。”
  孟传庆冷笑一声,“别在我面前拿大,有本事生意亏了别伸手找我要钱。你们在投资什么项目?”
  “主要是人工智能项目。”
  这对老企业家来说有些生疏,但孟传庆胸怀博大,很能接受新事物,不过早否定也不盲目肯定。
  他语气渐渐缓和:“你还年轻是可以尝试,但正因为年轻,更应该每一步稳扎稳打,不能随心所欲。”
  孟亦林想说废话一句,但是为了给老父亲面子,什么也没说。
  孟传庆其实可以放他出去闯几年,也对儿子有信心,很想看看能闯出个什么名堂。不过还是要丑话说在前头,先给棍棒再给糖,“你想做就做,想继续读就读。给你几年时间,不见成效我劝你趁早放手,及时止损。就两点,第一失败了别找我,第二工厂的事必须上心,必须兼顾。再过几年我干不动了,你得有能力顶上。”
  “再过几年,孟醒都能顶上了。”
  孟醒年纪虽小已经不可一世,加上崇拜哥哥,便顺着说:“必须顶上,哥,你就做你的人工智能。”
  许皎心里一惊,看了孟亦林一眼,生怕他多想,便笑着说:“到时候兄弟齐心协力才是真,孟醒长大不瞎闹就谢天谢地了,还得你这个哥哥看顾。”
  孟亦林倒是一笑了之,接着把剥好的一碟虾倒进昭昭碗里。她刚说吃不了这么多,孟醒立刻动手去夹碗里的虾。孟亦林一把截下他的筷子,“要吃自己剥。”
  他嘟着嘴说哥哥偏心。
  许皎笑了,“你们两可总算和好了,之前话都不说一句,也不知道谁得罪了谁。”
  孟传庆说:“我怎么没看出来,我看你是想多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许皎一抬下巴指向孟亦林,“你问他。”一副隔岸观火的姿态。
  孟亦林说:“在美国时发生了些事。”
  昭昭的心猝然一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真怕他不管不顾说些什么。
  她慌乱中借着桌布的遮挡,用力踢了他一脚以示警告。
  孟亦林面色如常,懒散地靠着椅背,说:“不小心看了她的日记,就气到现在。”手伸进桌布下,从膝盖抚摸到大腿。
  昭昭赫然起身,涨红了脸说:“吃饱了。”接着脚不沾地地跑上了楼。
  孟亦林朝着她背影喊:“以后用电脑写日记记得设密码,不会让孟醒教你。”
  爸妈和孟醒都笑了,她跑出他们的视线,靠着楼梯扶手喘气。
  她感到一阵毫无道理的心虚,明明心跳如擂鼓,却只感觉到大腿上残留的痒意。
  第05章 爱近在咫尺
  翌日下午,昭昭与陈羌阙约好在邯郸校区见面。陈羌阙在地铁站接到她,带着她走进学校。
  博物馆不管外表还是内里都古意盎然,陈羌阙一路走一路讲解,讲博物馆承载的历史,他说:“每次逛博物馆都感觉短暂地穿越了一次时空,博物馆总是很幽暗,像走进时光隧道。”
  昭昭笑了起来,头次见陈羌阙展现出这么感性的一面。
  他带着她参观每一个展厅,不放过任何角落,对每一件文物都如数家珍。
  从博物馆出来,他们又在学校里边聊边逛。昭昭对其中一件商代青铜方鼎特别感兴趣,陈羌阙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文物里蕴藏的历史故事。
  昭昭莞尔一笑,“陈老师,你很喜欢历史吧,对文物这么有研究。”
  陈羌阙略微羞涩地挠挠头,“别叫我老师了,叫名字就行,我哪里担得起老师。”
  可昭昭觉得他确实像个老师,书卷气浓厚,如女孩般秀丽的眉眼,温润的脸型。如果再架一副细框眼镜,就更像民国的教书先生。
  他接着说:“我选修过历史,说实话,如果不考虑现实原因,我很想做考古。”
  “那也很好,爱好永远不会变成工作,你也永远不会烦。”
  “你呢?学的什么专业?”
  “传达设计。”
  “平面设计之类的吗?”
  “算是吧,我主要学的插画,有涉及平面设计。”
  “听起来挺有意思,从小就喜欢画画吧。”
  “嗯”
  陈羌阙想难怪气质这么好,不仅富贵养人,艺术也养人。换句话说,富贵养着艺术。他想到此笑了,“那你刚才那句话可就不成立了,等以后画画变成工作,你会烦吗?”
  她抿着唇,露出促狭的笑,两枚梨涡若隐若现,“把工作与爱好分开是一种活法,把爱好当成工作也是一种活法。每个人都有缺憾嘛,要学会欣然接受。另外你别把我宽慰你的话拿来攻击我。”
  陈羌阙调侃着说:“还是你的活法更好,不用为生计发愁,想怎么画怎么画,也不指着它赚钱糊口。”
  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仿佛她活得很轻松,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活得挺轻松,唯一的精神压力来源于不可说的情愫。
  但也不能因此抹杀她的个性,话里话外不仅把她当成不事生产的富贵闲人,还被当成附庸风雅的无用之人,根本无视她也有颗追求功成名就的心。他们拿她当花瓶。她淡淡地说:“我也很想凭本事赚钱,虽然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像爸妈那样赚大钱,可他们那种大钱我也不追求,我有自己的目标。”
  陈羌阙听出昭昭有些不悦,暗悔自己说错话,一不留神拿自己的价值观评价了她。昭昭生活在什么样的家庭?她根本不了解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能像她这样理直气壮,一往无前地追寻目标。但他却很理解,她说不爱钱,那一定是真的不爱。如果换成别人,就比如换孟亦林这种人说,他只会嗤之以鼻,外加狠狠唾弃这种口蜜腹剑的资本阶级。
  为了缓和气氛,他便顺着问:“那你目标是什么?”
  “我啊.....我想成为绘本画家。”
  “儿童绘本?童话故事一样的画作?”
  昭昭打开话匣,告诉他绘本不仅面向儿童,也面向成人,讲得绘声绘色,生动无比。他看呆了,昭昭此刻不再是水中月镜中花,站在了他触手可及的距离。
  不知不觉逛到傍晚,天空阴沉起来,一大片乌云在迅速聚拢,酝酿着暴雨。陈羌阙不想这么快结束,便顺理成章地邀请她吃食堂,他列举食堂的名菜,家常菜硬是被他营销成玉馔珍馐。
  昭昭想着今天家里没人,便答应了下来。两人刚走到食堂,天空落下雨滴,开始还只是稀疏无序,后来渐渐连成粗线,变成密不透风的雨帘。幸好是夏天,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们并不着急。
  刚坐下,昭昭手机就响了。她接起,孟亦林在那头直截了当地说:“昨天我把文件忘家里了,现在急用,你帮我拿过来。”
  “我在外面。”
  “你在哪里,我让周叔来接你。”
  “不能让周叔给你送吗?”昭昭还在为昨天的事别扭。
  “家里没人,他哪里找得到,再说下雨了,天也要黑了,你还在外面晃什么?”
  昭昭深吸一口气,不准备在外人面前跟他理论,只好妥协,“我在复旦,你叫周叔到了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很抱歉地跟陈羌阙说不能一起吃饭了,他也没多问原因,只陪着她聊天等车。
  没一会儿电话就来了,她很惊诧周叔的速度,按照家里到学校的距离,以及雨天拥堵情况,怎么也得一个多小时,这才过了二十来分钟。
  车停在校门口,昭昭本想顶着雨一鼓作气跑过去,陈羌阙却让她等等,找门卫借了伞,执意要送她到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