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子女怎么看,老人作何态度,周围朋友同事将有何反馈,财产独立要不要提,余生可还有其他负担,是搭伙过日子还是取一纸婚姻证明,等等等等。在是否合适组建成新家庭的议题里,包含许多要考量的细项。
  薛慧与卢岐山在接触,同时都在考量。
  陆河看着母亲,正色道,“非要听我的意见,那好,我的意见就是没意见,怎么都行。”
  其实他想说我挺为您高兴的。可是母亲没有点破的意思,这话不好说。
  薛慧懒得与他继续猜谜,转而道,“不过通过今天的事,我真对小念刮目相看。这孩子有主见又有胆识,情商比你高。而且下午那么乱成一团的情况,她不乱,她就能拉出一条线,知道怎么合理分工。”
  “有没有可能是我带的好。”陆河打趣。
  他很高兴,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宗念可以证明自己是怎样的人。
  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值得被喜欢的人。
  “跟你关系不大。”薛慧嘴下不留情,“怪不得养老院那些老人提起来都跟亲孙女似的,你们这代人啊,好人缘不难,有老人缘可真不容易。”
  陆河哼笑,“那您当初还……”
  “我可没有。”薛慧否认,顿了顿又道,“是你爸有偏见。他的观点也没错,绝大部分人谈朋友不都是先看硬件再看软件,能少走弯路。”
  “人人都走已有的路,按不出错的准则生活。”陆河感慨,“挺没意思的。”
  薛慧这时问,“如果面试,你爸参加吗?”
  “不知道。”陆河想了想,“可能会避嫌吧。”
  “是,反正关系藏也藏不住。”
  “我有心理准备。”陆河目视前方,悠然地打着方向盘,“好了坏了都会有人说闲话,只要调过去,怎么自证清白都还是靠关系。”
  “所以才一直不想动?”
  “我不想与他共事。”
  “那怎么……”
  “心态和想法都变了吧。没试过,谁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样。”
  夜晚交通顺畅,一路绿灯已经拐入小区所在街道。
  “儿子。”薛慧温柔地唤一声,却没有往下说。
  “嗯?”陆河等上一会不见下文,扭头看母亲一眼,笑,“怎么啦?”
  “你心里怪我吧?小时候让你受了委屈,明明可以,却也没给你创造多有利的环境。”或许难得有与儿子说知心话的机会,又或许最近发生种种让人诸多感慨,薛慧忆起往事,淡淡诉说起来,“跟你爸分开后,其实他找过我好几次。想见你,给你买了东西,想给你报好老师的补习班,我心里怨他,更怕他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一样都不接受。我就一个要求,一刀两断,否则这辈子别想见孩子。”
  车开进小区,直到楼下,陆河熄了火。
  薛慧抬头往楼上瞧一眼,“你小姨那时候跟我生气,说我脾气大见识短。她说陆长友提出的那些最终结果是为孩子好,他是当爹的,就该让他花钱,该让他给陆河安排。现在想想,其实我挺后悔的。如果当时你有更好的条件,更多资源,现而今过得一定比现在好。我的一念之差,造成的结果不可逆。”
  “妈,您觉得什么是比现在好?”
  “远的不提,考个更好的大学,就算最后还学法律,也不会在区法院。”
  陆河抿嘴一笑。
  “是,世上没有后悔药,说这些没用。”
  “可能我和您对好的认
  识不一样吧。“陆河背靠座椅,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有光鲜职位,开好车住大房子,是挺不错的。但我总觉得生活好的终极标准应该是……心里不空。等至七老八十,头衔、车、房子都没用了,连钱都没用了,回望这辈子,还算健康,遗憾不多,心里是满的,那才算生活好。”
  薛慧沉思,久久回一句,“也是。”
  “妈,您现在……心里空吗?”
  “这怎么说。”薛慧不在自地拢拢头发,“一下还把我问住了。”
  细数近六十载的人生,她做过太多后悔的决定。后悔年轻时没有好好读书,后悔冲动之下嫁给陆长友,后悔在婚姻破碎时给孩子带来的伤害,后悔没有接受前夫的补偿,后悔在岗时安然度日没有向馆长的位置冲一把,后悔在房价涨起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勒紧裤腰带博上一博。可很多事又让她知足,独自培养出一个被许多人夸赞算得上优秀的孩子,三十多年扎根图书馆同事眼中的好大姐好主任,拿一份稳定的体面的足以支撑生活的退休金,双亲健在姊妹和睦凡事有商有量彼此依靠。大半生就这样过来了,有过歇斯底里、有过磕磕绊绊、也有过情不自禁的欢愉。薛慧只是从未停下来想过,怎么才算空,怎么又叫满。
  她的孩子与她已然不同,有新的标准,新的思索,新的意识。
  都是新的。
  薛慧下车,刚关上门又敲开窗户,“等你忙过这阵,带小念来家里吃个饭。外公外婆还有小姨都见见,他们也盼着见呢。”
  陆河笑着应允,“好。我回头问问她意思。”
  第58章 “没有你我变不成这样”
  早晨六点半,宗念正准备去食堂看到在小院里静坐的卢贵书。老人双眼微闭,手肘撑在桌上,拳头握起一下下轻碰额头。宗念走过去打招呼,见老人双目布满血丝,脸色亦有些苍白,心下担忧,“昨晚没睡好?”
  “睡不踏实。”卢贵书见到她,呈现出一种试图催促又觉得给他人添麻烦的难为情,“小念啊,你吃完饭咱们就走吧。”
  “爷爷,要不您别去了。”宗念怕他身体受不住,宽慰道,“在家里等着一样的,有消息给您打电话。”
  卢贵书连连摆手,“要去的。”
  “行,那等我一下。”宗念快步前往食堂寻找父亲,特意交待不时查看评论和后台消息——昨晚回来,她连夜写下寻人启事发在晚风上,又给本地几个知名生活号留言请求帮忙转载,找人如大海捞针,借助媒体力量许会有所帮助。见女儿就要走,宗文康用纸巾卷两个热腾腾的包子塞到她手里,“路上吃,慢点开车。”
  再经小院叫上卢贵书,两人马不停蹄去往南湖生态区。
  路上等红灯的间隙,宗念赶忙拿出包子塞几口。昨晚就没来得及吃饭,她此刻饥肠辘辘。纸巾粘到发面上,撕都撕不下来,一边想她这爹可真是个大老粗,一边又要时刻瞄着交通灯变化。卢贵书注意到这一点,有些生涩地提问,“囡囡,我来弄吧。”
  “啊?”宗念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手是干净的。”卢贵书似怕被嫌弃,将掌心摊开证明。
  “哎呀。”宗念这才晓他意思,也知对方误会,于是将包子递过去,“那麻烦您啦。”
  绿灯亮起,车辆重新起步。
  “是我麻烦你们。”卢贵书细细摘掉包子外层粘的纸巾残留,头也不抬说道,“人自己走丢,是我没看住。于理这不是你们的义务,于情是你们好心帮助,我知道。”
  出发之前,考虑到荷香奶奶的特殊情况,宗念专门与卢贵书父子沟通过。卢贵书觉得还是应带人出门散散心,一来集体活动大家一起热闹,二来住进养老院整日闷着,与从前在农村老家走街串巷哪里都可聊闲天的生活大相径庭,他担心大姐不适应。也正因此,卢岐山表明自己会过来,一定看好大姑。
  “奶奶之前一直自己住?”宗念问。
  “是,岐山提过接她过来跟我们住,她不愿意,说高楼住着不自在。”怕纸巾再粘上,卢贵书将包子小心捧着,“老家院子大,种些菜养几只鸡,每天悠悠转转有事情做。她觉得充实吧。”
  “奶奶现在这个情况,确实不适合自己生活。”
  “去年年初开始就总忘东西,人老了嘛,记忆力变差是正常现象,谁都没在意。有次小悦回去吃饭,菜炒得咸到无法下咽,问放了几遍盐,自己也不肯定,说记得就放了一次。岐山那时候带她去医院检查,才知道生了病。”卢贵书叹气,“嘴硬,医生的话都不信,非讲自己没毛病。好说歹说才同意住养老院,现在看,状况变得更差了。”
  “您陪着住进来,也很多地方不适应吧?”
  其实卢贵书没有必要搬来晚风。他身体硬朗康健,无需额外护理照料;名下有一处房产也有退休金,经济上还算充裕;儿子孝顺,有时间更有意愿去履行赡养义务;再加之他喜读书写字的生活习惯,显然住家里更自如。
  “我父母走得早,家里姐弟三个,小弟从小体弱,十四岁就没了。大姐一人养家,供我读书,给小弟看病,她没有一天为自己活过。”卢贵书扭头看向窗外,“是我对不起她,我欠她的。”
  而今的陪伴,是亏欠,是偿还。
  至目的地,两人先一同前往管理处。一夜寻找,一无所获,这里的人告知卢岐山父女借助巡逻车目前正在塔楼一代。他们已将老人照片发给园区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