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视线里朦朦胧胧的好不真切,依稀辨得出桌椅都很陈旧,二层垂下的布幔豁出道道口子,底下坐着一个人,正背对着他们。
  破败大门合拢,他声音低沉中透出几分嘶哑的磨砺感,问:“找谁?”
  走在最前面的陈唐九无端感觉到一股压迫,吸了吸房子里的古怪香味,沉着回答:“找……”
  糟了,叫什么来着?
  苏行跟他多有默契,这会见到活人也不怕了,蓦地从他身后探出脑袋,脆生生地来了句:“找巧灵通!”
  对方似乎愣了下,终于转回头。
  跟他的声音类似,这人长相大气却不粗莽,豪放中带着三分细致,那双眼却犀利得很,像是能一眼将人洞穿。
  他扭头打量了三人一番,转过身来:“他不在。”
  “啊……”苏行失望极了,从陈唐九身后走出来,用胳膊搡了搡他,“那怎么办?白来了。”
  陈唐九也没主意,回头去看三火,却见他面沉似水,一双冷冽的眸子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男人也审视他,半晌,微微点头:“傀门还有人?”
  “那是!”陈唐九挺着胸上前几步,“想不到你还挺有眼光,你是巧灵通什么人?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男人收回目光:“要问什么?”
  “我们得见了巧灵通再说!”
  “只要出得起价钱,问我也一样。”
  明白了,八成所谓的“巧灵通”是个江湖组织,不然仅凭一个人,哪来的实力当情报贩子?
  那自然是组织里的哪个出面都一样。
  陈唐九朝苏行使了个颜色,苏行立马上前,单手叉腰:“巧灵通一个消息不是一两黄金吗?就一两黄金,成吧?”
  男人瞟了一眼他的细腰,嗤笑出声*:“一两?苏少爷还是回家去打牌吧,若是被苏总镖头发现你半夜跑到鬼市,八成要打折你的腿。”
  被鬼市中人一语道破身份,苏行顿时小脸煞白,下意识摸自己的面具,发现它还在。
  那是怎么看出来的?
  哦,一定是声音太好听了,可自己也没见过这个人啊?
  他凶巴巴问:“你谁啊?”
  男人顿住,烛火照得他脸颊忽明忽暗透着诡异,片刻,他报出名号:“寒星鸠。”
  苏行骄傲地昂起下巴:“不认识!”
  寒星鸠勾了勾唇角,不再看他,而是望向三火:“一根金条,出得起就问,出不起就请自便吧!”
  他朝门外比了个“请”的手势。
  “一根金条?”陈唐九和苏行异口同声,“一根金条可是十两,你疯啦?”
  苏行说:“一个消息而已,我们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陈唐九说:“你胃口这么大,怎么不去大帅府抢啊?少爷大度点,给你出黄包车的钱!”
  生意谈崩,寒星鸠转回身继续面壁,不再理会这两人的聒噪。
  “三火,咱走!这就是个骗子,直隶地界不比你们山西,幺蛾子多着呢,可得加小心!”陈唐九揽住三火的肩,摸到一把骨头,顺手捏了捏。
  三火拨开他的爪子,上前两步对寒星鸠淡淡说:“我没钱,欠你个人情。”
  理直气壮。
  苏行说:“三火,算了吧要不,咱也跟人家不熟!”
  陈唐九说:“你当是街坊间赊白菜呢?欠个人情人就给你了?”
  不料,寒星鸠却再次转回身,点了点头:“那你问吧。”
  苏行:?
  陈唐九:!
  见了鬼了!原来靠人情就可以?
  第12章
  寒星鸠大方,三火也不扭捏。
  他缓缓说道:“我要找口棺材,金丝楠木棺,左右带四方悬耳,棺盖刻道门往生咒。”
  寒星鸠点头表示记下,问:“棺里是什么?”
  三火抿住唇,眸子冰冷,目光慑人。
  寒星鸠一笑,不再追问,起身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边从马褂的口袋里掏东西边说:“稍等,一炷香。”
  三火见他转进了一间屋,就挑了把顺眼的椅子坐下,偶尔朝上方扫一眼,看着倒是不着急。
  苏行想发问,又觉得这会儿氛围诡异张不开嘴,就捅陈唐九,陈唐九看三火那样儿,有点怄气,就把苏行瞪了回去。
  苏行踮着脚凑到陈唐九耳边,小小声说:“咱们上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吧?”
  陈唐九皱眉表示不行。
  闻着周围的古怪香味又浓了几分,苏行不死心,拽起他的袖子撒娇:“九儿,我好奇!”
  陈唐九低声训他:“这时候又不讲鬼市规矩了?”
  苏行缩起脖子,委屈巴巴的样。
  约么一炷香的工夫,寒星鸠下来了,表情胸有成竹。
  陈唐九打量他.
  其实他跟苏行一样好奇,到底“巧灵通”是怎么在一炷香时间内跟同伙联系上,并打探到消息的。
  寒星鸠坐到三火对面,拳头搁在桌面上。
  三火看到他食指指腹蹭上的黑灰,眉目瞬间舒展:“有结果吗?”
  寒星鸠一笑:“七日后再来吧。”
  三火挑了挑眉梢,点头:“劳烦费心。”
  他二话不说起身就走,另外俩人跟屁虫似的跟他一起出了客栈。
  陈唐九咋舌:这家伙还会跟人客气呢?
  苏行却嘀咕出声:“什么玩意儿,搞得神神秘秘的,闹了半天就是个二道贩子,七天,哼,看他七天后打听不出来,我砸不砸他的招牌!”
  陈唐九竖起大拇指:“苏少爷说得好,我就说他是个骗子!”
  月光下,三火雪白的脸上毫无表情,淡淡道:“来了就信,不然别来。”
  俩人被怼得没声儿了。
  到了街面上,恰好四更锣响。
  陈唐九舒了口气,仿佛空气都变新鲜了,他打了个哈欠,突然嘿嘿一笑。
  苏行昂着脸问他:“小九,你笑什么?”
  陈唐九摸摸口袋:“省了一两金!”
  苏行一脸嫌弃地从他身边跳开,熟稔地挎上三火的胳膊:“三火,你看他!我们早怀疑他是吝啬鬼转世,他还不承认,我看他是越来越真了!”
  三火不习惯跟人亲近,身子僵了僵,但却没躲。
  娇娇俏俏没心眼儿的小少爷,谁能不疼呢?
  七天,也只能等着了。
  按陈唐九以往的操行,四更回家,不睡到下午是不带起来的。
  他觉着自己迷瞪才没一会儿,管家陈岸就进来了,顾不得他有起床气,轻轻把他晃醒:“少爷,少爷?”
  他翻了个身,夹着被子烦躁地嘟囔:“哎哟,你干什么呀!”
  “刚才闵老板派人过来,说衣裳做好了,让过去试试。”陈岸看了眼门外,有点发怵,“三火让我喊你起来。”
  陈唐九只好坐起来,半撑开眼皮看了眼桌上的洋座钟,又不敢置信地看了眼窗外八点钟初升的太阳,发出一声绝望哀嚎。
  慢吞吞整理完,他打着哈欠去隔壁找三火,见他正低头做活,就凑过去。
  白生生的手指捻着针线,一针一针的缝,昨晚一银元买的鹿皮手套被他打上好几块补丁。
  “你这是干什么?”
  三火缝完最后一针,熟练地打了个结,把手套交给他:“练控偶术时候戴。”
  原来是给自己买的?
  陈唐九低头看了眼自己痕迹斑斑的手,喉咙有点发烫,赶紧又给他推了回去:“不用,我多练练就好了!”
  三火冷了脸,把手套往他怀里一丢:“不戴就扔了。”
  陈唐九看到控偶术会经常磨到的地方都多贴了层厚皮子,针脚细密又整齐,显然是用了心的,当然不可能丢,只好收下。
  秤砣赶着家里的小马车,拉两个人去锦绣布行。
  闵瑾砚正在店里亲自给客人量身,一见到他们还挺惊讶:“这么早就来了?”
  陈唐九跟到了自己家似的,坐待客的椅子上自顾自给自己倒茶,阴阳怪气地说:“听说有新衣裳穿,有人急的火上房了。”
  闵瑾砚跟客人打了招呼,让掌柜接手,然后从货架上拿起包好的衣裳:“我本想送过去,后来一想,还是请你们过来,不合适的话也好改。”
  给三火用最好的料子做了两件长袍,一件红梅落雪,一件金枫染秋,闵瑾砚带他去隔间试穿,陈唐九跟着参观。
  闵瑾砚拿起那件白底红纹的帮他换上:“三火这修长身段,就适合长袍。”
  陈唐九捧起缠满枫叶那件,嫌弃:“闵老板,你这什么眼光?这个色儿哪是人能穿得出去的?”
  “三火皮肤又白又细腻,穿什么色都好看,他瘦,枫叶图案显大气,你不懂!”
  陈唐九撇嘴,却被换好衣服的三火给惊得合不拢嘴。
  他的样子本就清冷,如今雪色为骨,梅色作魂,素艳两相生,衬得他如同端方君子,却更显出几分疏离气质。
  三火盯着镜中的自己,似乎也颇为满意,侧头对闵老板道了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