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肎迦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和下方混乱厮杀的人影,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在乱军中依旧如礁石般挺立、挥舞长刀的老将军。
  没有瞄准的迟疑,没有杀意的泄露,肎迦的呼吸在引弓的瞬间似乎都停滞了,整个人与手中的弓箭融为一体,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杀意凝聚于箭尖。
  “嘣——!”
  一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弓弦震响,那支淬毒的三棱破甲箭,如同一条自阴影中暴起的毒蛇,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它划过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死亡轨迹,无视下方混战的喧嚣,带着肎迦的疯狂和辛的期待,带着要将这片“天”彻底捅破的决绝,凶狠绝伦地射向年逍毫无防备的后心。
  箭矢离弦的刹那,辛依旧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只有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如同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血腥的艺术品。
  下方山谷的厮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遥远模糊的背景音,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支破空而去的、代表着彻底混乱与毁灭的毒箭。
  涧底,年逍正挥刀劈开一名库兰骑兵的咽喉,滚烫的血溅了他半身。他如同定海神针,稳住了因何廷雨“倒戈”而略显混乱的阵脚,褚军士气大振,库兰人节节败退。
  何廷雨也杀红了眼,长槊舞得密不透风,只想尽快把库兰人屠戮干净,抹掉所有痕迹。
  就在这胜局将定,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之际——
  “咻——!”
  一声极其尖锐、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死神的叹息一般毫无征兆地从高处袭来,这声音快得超越了反应,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穿透力。
  年逍正欲策马前冲,身形猛地一顿,宽阔的后背上,那坚固的护心镜下方,肩胛骨与脊椎之间爆开一蓬刺目的血花。
  一支通体漆黑的三棱破甲箭,深深没入,只留下染血的箭羽在剧烈颤抖。
  时间仿佛凝固了,涧底瞬间的死寂。
  年逍带领的众将士脸上定格住极致的惊恐和茫然,他们甚至没看清箭从哪里来,只看到主帅伟岸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倾,一口鲜血喷溅在坐骑的鬃毛上。
  死寂过后是瞬间的爆发。
  “年帅!!”
  众将士终于反过神,并不是很齐声的喊了出来。
  “大帅!!”
  “将军!!”
  …………
  乔烟辰刚从侧翼高地冲下来汇合,恰好目睹了那支毒箭射中的瞬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吼:
  “大帅——!”
  他策马向年逍倒下的方向冲去,完全不顾四周劈砍过来的兵器,眼中只有那个倒下的身影。
  “年…年帅…!”
  此时的何廷雨正一槊捅穿一个库兰人的胸膛,眼角瞥见那支箭没入年逍后背的刹那,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
  年逍遇刺了?!谁?!
  下一秒,巨大的恐惧和自保的本能让他瞬间回神,不管是谁干的,必须立刻把水搅浑!
  她猛地调转长槊,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库兰狗贼!暗箭伤人!给我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库兰骑兵也完全懵了,他们只是在演戏,顶多算个帮凶,他们清楚这致命一箭不是自己的人放的。
  但他们根本没机会开口,看着突然变得疯狂、双眼赤红扑上来的褚军,他们惊恐地想要辩解,但迎接他们的只有更凶狠的刀枪。
  真正的屠杀开始了,库兰人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而高坡上的沈清珏望见这一幕时,手猛地一抖,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震惊和一丝慌乱。
  有人要杀年逍?!
  肎迦?!辛?!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这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杀年逍的后果,远比杀封翊或萧羽杉严重百倍,他死死盯着涧底那片混乱,心脏狂跳,第一次感到事情彻底失控了。
  就在这死寂被惨烈厮杀打破的下一秒,两匹快马如旋风般冲到涧口。
  花千岁一眼就看到了涧底那副身躯正在歪斜着坠落,以及围绕在那片区域疯狂厮杀的人群和冲天而起的血腥气,他心猛地一沉。
  而他身旁的萧凌恒的目光,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那个正从马背上缓缓滑落的身影上,那个他视若神明、如山岳般巍峨的身影。
  他如师如父的领袖的身体失去了力量,正无力地向前倾倒,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时间在萧凌恒的世界里彻底静止了,所有的声音,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都消失了,眼前只剩下那片刺目的猩红,和师父倒下的慢动作。
  “师、师……父……?”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破碎的嘶哑,从萧凌恒喉咙里挤出来。
  下一瞬,一股毁灭性的、足以焚毁理智的剧痛和暴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
  “师父——!!!”
  萧凌恒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咆哮,都不想是人声了,像是濒死野兽的哀嚎。
  他双眼瞬间血红一片,所有冷静、所有谋略、所有属于“萧羽杉”的理智外壳在刹那间粉碎。
  他猛地抽出千嶂沉,甚至忘了自己是一军主将,像一头彻底疯狂的凶兽,不管不顾地策马朝着年逍倒下的方向猛冲过去。
  “师父——!”他嘶吼着,剑光化作一片死亡的旋风,所有挡在他冲锋路线上的库兰人,甚至混乱中挡路的褚军,都被那毫无章法却狂暴到极点的剑锋撕碎。
  他完全是在用血肉开路,身上瞬间添了数道伤口也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个倒下的身影。
  涧底,乔烟辰和几名将士已经围在年逍身边,拼死抵挡着四周的敌人,萧凌恒如同一颗燃烧的陨石,狠狠砸进包围圈,连人带马撞飞了两个库兰骑兵,重重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师父…师父…!”萧凌恒几乎是爬过去的,颤抖的双手用力扶起年逍的上身。
  年逍的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乌紫,那支毒箭附近的肌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黑,鲜血不断从他嘴角溢出,染红了萧凌恒的手和战甲。
  “师父…”萧凌恒的声音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年逍沉重的眼皮费力地掀开一条缝,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萧凌恒那张沾满血污、涕泪横流、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平静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欣慰,又像是最后的牵挂。
  “死小子…”年逍的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哭什么哭…!没…出息…”
  他费力的抬手摸了摸对方额头上的抹额,在贝壳片上停顿了一下。
  “师父…师父,撑住…我带你杀出去,回去…我带您回去…您不会有事的…”萧凌恒语无伦次,眼泪混合着血水滚滚而下,滴落在年逍脸上。
  他死死捂住年逍后背的伤口,却感觉那温热的生命正从指缝间飞速流逝。
  萧凌恒双手一用力,想要将年逍扛起时,年逍似乎想笑一下,“傻小子…先靖外侮…!”
  却只牵动了嘴角,涌出更多的血,“他们要杀你…!我说过什么…?!你是个将军…!起身杀敌……!!”
  萧凌恒眼泪不受控的决堤,他弓起身躯,把额头抵在年逍的肩上,“不…师父…撑住……”
  他用力一扣,
  “求您了…”
  “我求您了…!!”
  年逍艰难地拍了一把萧凌恒的脑袋,“好小子…好孩子…”
  他的目光开始有些涣散,不再聚焦在萧凌恒脸上,而是吃力地、缓缓地向上移动,望向那片被峡谷切割得只剩一线的、渐渐被暮色浸染的天空。
  “小子…我…我不回帝都…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他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停止,“就把我留在这儿…留在这大漠里就好…”
  “师父…”
  萧凌恒的泪滴垂直的砸在年逍胸前的铠甲上,他用力地摇头,拼了命地摇头。
  “师父…不要丢下我…我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将军…您得教我…”
  年逍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几下,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孩子气的执拗,像是在对冥冥中的某个老友低语:
  “老花…”
  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散开,却固执地映着那片天空,
  “…我徒弟…可比你…厉害多了…”
  话音未落,那支撑着他最后一丝清醒的力量彻底消散。
  年逍的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靠在萧凌恒的臂弯里,那双曾经威严如山岳的眼睛,永远地、缓缓地阖上了。只有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弧度。
  “师父——!!!”
  萧凌恒紧紧抱住年逍尚有余温却已失去生机的身体,将脸深深埋进师父染血的胸膛,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痛彻骨髓的悲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