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残阳如血,将这片修罗场映照得更加惨烈,倒下的战士手中仍紧握兵器,仿佛随时会爬起来继续厮杀,风卷着沙粒掠过战场,带起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就在述律然率军死战之际,东面地平线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一个分神间,乌尔迪的重刀将他扫落马下。
  述律然跌在血泥里,抬头时恰好看见萧凌恒率领的联军如怒涛般席卷而来,铁骑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
  “果然…”述律然抹去嘴角血迹,露出染红的牙齿,“你果然能猜到。”
  冲在最前的萧凌恒抹额上的贝壳片在大片火光中隐约闪着光斑,他高举千嶂沉,寒光一闪:“放箭!”
  联军阵中顿时腾起一片黑云般的箭雨,朝着鸿滇军阵呼啸而去。冲在前排的弓骑兵在奔驰中拉满长弓,第二波箭矢已搭上弦。
  铁骑洪流与箭雨配合得天衣无缝,瞬间撕开了敌军的包围圈。
  “娘的!”乌尔迪扯着缰绳躲避着箭雨,“鸿滇还真是个废物,这都让他们活着过来!”他低声咬牙骂道。
  局势瞬间逆转,整片荒漠瞬间被黑压压的联军淹没,如同决堤的洪水席卷而来。震天的喊杀声中,密集的箭雨倾泻而下,在空中划出无数道致命的弧线。
  鸿滇军阵顿时大乱,士兵们惊恐地看着箭矢穿透铠甲,带出一蓬蓬血雾。
  有人刚举起盾牌,就被斜刺里飞来的利箭射穿咽喉。
  倒下的躯体激起阵阵沙尘,滚落的头颅上还凝固着惊恐的表情。
  天空中,飞鹰仍在盘旋,发出凄厉的啼鸣,与地面的惨叫声交织成死亡乐*章。
  联军尖端已冲入敌阵,刀光剑影中,萧凌恒一马当先杀入敌阵核心,千嶂沉横扫开路,直奔倒在血泊中的述律然。他俯身一捞,将人拽上马背。
  “还活着?”萧凌恒声音压得很低,手上却不停,反手刺穿一个偷袭的敌兵。
  述律然抹了把脸上的血,蓝眼睛在烟尘中格外明亮:“任大人还在西域等着,我哪舍得死?”
  二人对视,萧凌恒闻言冷笑睨视着对方,同时述律然也轻笑一声,随即同时跃马分开,各种奔向了潮涌的敌军人群之中去。
  萧凌恒冲向敌军左翼,述律然则杀向右路,如同两把尖刀,狠狠插进鸿滇军阵最薄弱处。马蹄踏过满地尸骸,鸿滇的防线犹如脆弱的沙垒,正在迅速土崩瓦解。
  “围了他们!”述律然挥着细刀对七丈开外的萧凌恒喊道,“不能让乌尔迪跑了!”
  萧凌恒立刻调转马头,在溃逃的敌军中捕捉到一抹壮大的身影,只见那乌尔迪正带着秃头亲卫往北突围。
  “追!”萧凌恒一夹马腹,带着一队精锐直扑过去,沿途不断有残兵阻拦,都被他挥剑砍倒,千嶂沉剑身沾满碎肉和沙粒。
  乌尔迪的披风在风沙中时隐时现,萧凌恒不断催促战马加速,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垂死者的哀嚎,一个赤荥战士突然从侧面扑来,被他反手一剑劈开胸膛。
  前方突然扬起大片沙尘,乌尔迪带领的残兵故意惊动了一群野驼,受惊的驼群横冲直撞,挡住了追击路线。
  萧凌恒不得不勒马避让,就这么片刻耽搁,那抹身影已经消失在沙丘后方。
  “该死!”萧凌恒狠狠砸了下马鞍。
  就在联军与鸿滇残军厮杀正酣之际,东方的地平线上突然扬起遮天蔽日的沙尘。
  沉闷的马蹄声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一面绣着“年”字的大旗在风沙中猎猎作响。
  年逍一马当先,身后是黑压压的褚国精锐,老将军银甲染尘,却掩不住眼中的凌厉杀气。
  他远远就看见战场中央的萧凌恒,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全军听令!”年逍苍老却洪亮的声音传遍战场,“一个不留!”
  一万褚军如洪流般冲入战局,本就溃败的鸿滇军顿时雪上加霜。年逍直奔萧凌恒而去,老将军手中长枪如龙,所过之处敌兵纷纷倒地。
  “师父!”萧凌恒刚叫出口,只见年逍一枪挑飞偷袭的敌兵,“别分心!先宰了这群杂碎!”
  战场上,褚军生力军的加入让联军士气大振,鸿滇士兵开始成片地丢下兵器投降,但愤怒的联军将士已经杀红了眼。
  鲜血将整片潦草的绿洲染成了暗红色。
  等到月光铺满整片土地时,这场惨烈的厮杀才终于接近尾声。
  深夜子时过后,两万多联军在北面十余里的绿洲附近扎下营寨。各方军队终于完成合兵,营帐如蘑菇般在沙漠中蔓延开来。
  待分营事宜安排妥当,述律然洗净一身血污,独自走向褚军主帐。
  将营内火光摇曳,映得人影幢幢。
  年逍立于沙盘后方装聋,他“心无旁骛”的研究着地势和北上的路线,丝毫不理会帐内的气氛。
  “这是什么地方!”萧凌恒一把扣住任久言的手腕,力道有些大,“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今日战场什么样你没看见?箭矢可不长眼!”
  任久言任由他抓着,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淡:“下官是陛下钦点的中参军。”他抬眼直视萧凌恒,“军粮调配本就是分内职责。”
  “你——”萧凌恒手上又收紧几分,看到对方微微皱眉后又放轻力道,继续说,“今日你都看见了,那些枪林箭雨是闹着玩的?”
  “下官倒不知,”任久言突然抽回手,理了理被攥皱的袖口,“年将军麾下将士是能饮风食露的。”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还是说萧将军觉得,下官连送粮草的用处都没有?”
  “你的用处就是陪送军粮?!”萧凌恒再次将任久言拽到跟前,“在后方大营运筹帷幄才是你该做的!何时进军、如何布阵,这些才需要你操心!辎重自有辎重营押送,你蹚什么浑水!”
  “原来萧将军也知道这是浑水?”任久言任由他拽着,声音却冷得像冰,“那将军瞒报战况孤军西进时,怎么不曾考虑这是浑水呢?”
  “废话!”萧凌恒手上力道又重了几分,“我是将军!”
  “正是,”任久言一脸清心寡欲,“因为萧将军是将军,所以这战场无论再浑再险,将军都该去。”
  他顿了顿,继续平静地说,“而我是参军,是军队的后盾,是整个作战的掌舵之人,也是将军的左膀右臂,战场于参军而言,与将军并无二致。既都是分内之事,谈什么危险与否?”
  “你——”
  任久言堵住萧凌恒的话,继续说,“这浑水萧将军蹚得,年将军蹚得,千万将士蹚得,我为何蹚不得?”他目光毫不退让地直视萧凌恒,声音虽低,却字字清晰。
  他并非真的想争执,只是心里那股火气实在是压不住,担忧、后怕,再加上萧凌恒劈头盖脸的质问,让他难得失了冷静。
  萧凌恒却实在心悬,但他也明白任久言说的句句在理,在江山纷争之中,谁都可以死,普通将士、将军、参军、统帅,甚至包括皇子,哪个是绝对死不得的呢?
  “你——!”萧凌恒所有涌到嘴边的斥责瞬间哽住,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
  “这次便罢了。”他语气生硬,“过几日大军北上,你不必跟着。”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我会派一队人护送你回境内,你与——”
  萧凌恒话未说完,任久言便冷声打断:“为何我不必同往?萧将军未免太过自信了,参军对于萧将军而言就这么不中用?下官自然信得过年将军的经验,也信得过将军的谋划,但——”
  “啧!”萧凌恒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久言!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军规确实未明文规定境外征战参军必须随行,”任久言再次截住话头,声音平静,“却也从未禁止参军亲临前线。”
  他向前一步,指尖点在萧凌恒胸甲上,“萧将军要逞英雄独自涉险,却要下官在后方做那纸上谈兵的赵括?”
  萧凌恒深吸一口气,死死压着脾气,“久言,北边跟南边不一样,北边有谁在你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你比我都清楚,”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恳求,“你明明知道北上一战有更多不可控因素和危险,你何必——”
  话再一次被打断,
  “萧凌恒,”任久言突然直呼其名,声音轻却重若千钧,“危险难道只针对我一人?”
  他抬眸直视对方,眼底情绪翻涌,“你可曾想过,我于前线战场陪同作战你是什么心情,我于后方境内等你消息我就是什么心情。”
  话音落地,帐内骤然安静,只剩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萧凌恒突然哑口,他怎么会不懂?但人在担忧的时候难免失了分寸,就像此刻,他明知任久言说得在理,却仍被那些血淋淋的战场画面魇住。
  箭矢贯穿胸膛的模样,刀刃割开咽喉的惨状。这些他亲身经历过的危险,光是想象会发生在任久言身上,就让他恐惧的几乎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