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述律然不躲不闪,就这么平静地迎上他喷火的目光。两人呼吸交错,一个怒火中烧,一个气定神闲。
  须臾,他突然轻笑出声:“我长得就这么卑鄙?”
  他起身向外走去,“今日就不多叨扰了。”
  经过萧凌恒身旁时,他抬手拍了拍对方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萧将军可要好好养身体。”
  萧凌恒猛地扣住述律然的手腕:“你追求久言我管不着,”他手上力道加重,“但你若敢用其余事给他压力或是胁迫于他,我保证我会宰了你。”
  述律然抚上萧凌恒的手背,握了握,“我没那么下流。”
  “那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和你们陛下之间的事儿了。”述律然在他手背上轻拍两下,“萧将军放心,对于任大人,我只会争,断不会抢。”
  “你——”
  “将军安心将养就是,”述律然从容抽回手,打断道,“我先告辞了。”
  说罢,他抬步就走,一刻不顿的离开了房间。
  萧凌恒回到卧房内径直栽倒在榻上,他怕述律然会做出对任久言不利的事情,他更怕任久言被胁迫而陷入不得已的困局中,他怕任久言不开心不自在,怕任久言为难。
  他绞尽脑汁地思考着、猜测着、计划着,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突然被轻轻推开。
  “醒了?”
  萧久言转头,看见任久言正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眼下挂着两抹淡淡的青黑。
  “久——”萧凌恒刚开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他撑起身子,却被对方一把按回枕上。
  “别乱动。”任久言舀了一勺汤药递到他嘴边,“太医说余毒虽清,但气血还虚着。”
  萧凌恒乖乖咽下苦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眯起眼睛:“述律然那厮...”
  “我知道他来过,他昨晚跟我说了。“任久言吹凉第二勺药,喂到嘴边,“咱们这场戏,可把百官吓得不轻。”
  萧凌恒闻言咧嘴一笑,他握住任久言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把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苦死了...”他皱着鼻子抱怨,却把对方的手指攥得更紧了些。
  任久言轻弹了下萧凌恒的脑门,“果然是三岁。”
  萧凌恒揉着额头笑意更深,拉着任久言的手腕猛地将人拽到榻上。
  空碗“啪”的一下摔碎在地上,任久言被那人紧紧裹在怀里,他挣了几下没挣开,索性不再动弹任由对方搂紧。
  过了片刻,任久言轻声问道:“述律然...方才同你说什么了?”
  萧凌恒收紧手臂,闷声道:“他说他心悦你,要同我争。”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可我担心...他会拿两国邦交作要挟。”
  任久言侧过脸看他,唇瓣刚启,便被封住了呼吸。萧凌恒的吻带着几分焦躁,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将他抵在榻上吻得又深又急。
  分开时,萧凌恒捧着任久言的脸颊,拇指轻轻擦着他的唇,深情而又郑重的说:“久言,这世上万事万物,都重不过你的意愿。”
  他望进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特别是情爱之事,一定要遵从本心,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强迫你分毫。”
  “你不是生来就该遭受不公与胁迫的,你先是你自己,再论其他,知道吗?”
  任久言被说得一愣,自由选择对他而言太过陌生。多年来他早已习惯身不由己,遵从本心早已成了奢侈,更遑论奢求自主。可眼前这人,却将他任久言的意愿看得比什么都重。
  萧凌恒总说自己是个最擅长强求的人,可对任久言,他却从未真正强求过任何,他始终守着那条界限,比任久言自己还要固执,不许旁人越界,就连他自己也绝不逾矩。
  这份珍而重之的对待,让任久言心尖发颤。多少年来第一次,他真切地感受到,原来自己也是值得被这样小心呵护的。萧凌恒的这份珍视和尊重让他眼眶发热,胸口涌动出泼天的感激与爱意。
  须臾,他抬手捏了捏萧凌恒绷紧的脸颊,“我记住了。”
  当日酉时初,天督府的巡卫在城南巷口截住了一名“形迹可疑”的西域男子。经“查证”,此人正是赤荥族派来的“探子”。
  据密报显示,这探子连续三日都在使团居住的官驿附近徘徊,更在其贴身行囊中“搜”出数枚褐色小毒丸,用油纸仔细包裹着,散发着一股苦杏仁的怪异气味。
  楚世安当即命人将那赤荥族探子押入天督府暗牢。不过小半个时辰,暗牢里便传来消息,说那探子受不住刑,已对投毒损坏两国关系之事供认不讳。
  而后,左延朝亲自将画押的供词整理成册,直奔皇宫呈递至御书房。
  戌时三刻,宸阳殿内烛影摇红。沈明堂翻看着西域军报,太监静悄悄躬身上前,“陛下,渥丹使相述律然大人已在殿外候旨。”
  “宣。”
  述律然随着太监进入殿内,沈明堂从案前抬首,指尖轻推那卷供词,太监立刻捧着绢帛恭敬呈至述律然面前。
  述律然假意细看供词时,沈明堂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殿内宫人如潮水般无声退去,朱漆殿门在夜色中缓缓阖上,只余烛火在两人之间明灭不定。
  少*顷,述律然“浏览”完供词后佯装震怒:“这赤荥族当真狼子野心!”
  他抬首正色道,“此事必须——”
  “行了,别演了,”沈明堂往龙椅靠背一靠,轻轻揉了揉眉心,“你们不累,朕还累呢。”
  述律然闻言轻轻一顿,微微垂眸,忽而低笑一声,“前日在酒宴上太过尽兴,是外臣一时疏忽了,让陛下看出了端倪。”
  “尽兴?”沈明堂冷哼一声,“尽兴到连掩饰都没掩饰,那看戏的眼神就差黏在他二人身上了,当朕是瞎的?”
  述律然右手抚胸,行了个标准的渥丹礼:“陛下明鉴,那外臣就直说了。这谎话外臣可以回去禀报我主,这场仗渥丹也可以打,但外臣有个不情之请。”
  沈明堂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你是想让任爱卿随行西域,是也不是?”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陛下。”述律然轻笑。
  沈明堂终于抬眼,“朕方才就说过了,你那眼神藏都没藏。”
  语气带着几分讥诮,“到底是年少气盛,同那小子一个德行,旁事都有分寸,独独情事……”
  他没说下去,只是轻轻冷哧一声。
  “不愧是大褚帝君,外臣拜服。”述律然微微颔首。
  “朕可以答应你,”沈明堂指尖轻敲扶手,“不过朕也有个条件。”
  “外臣明白。”述律然会意一笑,“外臣不会为难任何人,”
  他刻意顿了一顿,轻而缓的字字清晰的继续说道:“无论是战场上对友军,还是私下里对情敌。”
  两人目光相接,片刻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意。
  第99章
  当沈明堂的圣旨传达各处时,萧凌恒顿时明白述律然那天那句“只争不抢”的意思,争,需要施展的空间,需要相处的机会,任久言留在帝都不得见,纵使述律然有千般手段,也仍旧无计可施,终究是鞭长莫及。
  可即便如此,述律然这番算计仍让萧凌恒胸中腾起一股无名火。
  萧凌恒一脚踹开驿馆大门时,门上的铜环被震得叮当作响。守门的渥丹侍卫刚要阻拦,就被他一个眼刀钉在原地。
  “让开。”
  这两个字裹着冰碴子,侍卫们面面相觑,到底没敢真拦这位杀神。
  萧凌恒径直穿过回廊,大步子带起的风使得他下衣摆翻飞,砰地推开内室雕花门时,述律然正倚在窗边剥葡萄。
  “就知道萧将军会来,不过……”述律然把葡萄扔进银盘,溅起两滴汁液,“您这是要拆——”
  “你他妈就是条疯狗!”萧凌恒一拳砸在木桌案上,茶壶盖震得跳了跳,“你把久言扯进来是何居心!?他既无武艺傍身,又从没有作战经验,西域战场岂是他该去的地方?!”
  述律然慢条斯理擦着手:“圣旨都下了,将军现在——”
  “少拿圣旨搪塞!”萧凌恒一把揪住他前襟,二人鼻尖不过分寸,蓝瞳中带着笑意,和愤怒的目光相撞,“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不过就是——”
  “嘘——”述律然突然按住他手腕,拇指恰好扣在命门上,“萧将军慎言。”
  他眼尾扫过窗外晃动的树影,声音却放得轻快:“是你们的陛下圣明烛照,派任大人为参军再合适不过。”
  萧凌恒甩开他的手,冷笑几乎要凝成实质:“合适?久言的身子骨不好你不是不知道!沙漠里一场风沙就可能要了他的命!更别说流矢流箭...”
  话尾突然被他自己截断,像是被脑海里想象的画面刺着了。
  “这么看不起人?难不成在萧将军眼里,任大人就该永远被护在羽翼下?”述律然忽然敛了笑意,“还是说…萧将军是在赎罪?”
  这话像把冷刀子,萧凌恒呼吸明显重了几分。他转身走到博古架前,猛地抓起个青瓷瓶又放下,瓷器相撞的脆响里混着他发狠的声音:“西域正在闹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