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沈清安:“前几日我恰巧也读到了另一句,‘胸中元自有丘壑,故作老木蟠风霜’,画地为牢便是自我囚禁,只求于自我压迫方不得静,虑塞神昏,蓄极则泄,”*
  他忽然倾身,语气轻松的调侃:“难不成,凌恒是想‘泄’个大的?”
  萧凌恒垂着头,拳头紧紧攥着,房内尽是沉默。
  半晌,他苦涩开口:“我自负操控于叵测人心,百官、万民,皆不在我眼中。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市井中为五斗米打转的算计,我闭着眼都能算出七八分。这些年周旋朝堂,拿捏百官心思,哄得百姓信服,我一直觉着自己算通透了。可……”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一下:“可唯独一人之心,我始终看不懂,就像隔了座永远翻不过去的山。”
  沈清安垂眸,少顷,他忽然抬头看向窗外,轻声说道:“寒枝承霜,看似决绝低垂,实则是为护那未绽的芽。”
  萧凌恒苦笑:“你的意思是…久言——”
  沈清安摇头打断:“我不知,我只是觉得,任大人并非无情之人,倒像这受了风霜的枝,有很多事只可独自咽,不许旁人听,”
  他顿了顿,“就像渡口停舟,有人匆匆离岸,并非不愿同行,许是船底暗伤,经不起风浪。他这番疏离…你若真在意,便递根绳索,莫让无端揣测成了隔心的岸。”
  “可我…我不想让他为难,不想让他不悦…”萧凌恒喉结滚动,“…我更不想逼迫他做什么…”
  沈清安继续说道:“凌恒,你不是要给我沏茶?你可知沏茶讲究个‘不盈不溢’,水太满则茶香易散。他的心若已盛满苦涩,你再添多少深情,也不过是漫出的残茶。”
  萧凌恒刚要开口,沈清安便开口堵住他的嘴继续说:“我没有劝你撞出条路来,但比起难过,我更怕你后悔。”
  他顿了顿,“退一万步讲,即便任大人没有苦衷,他倾心于你所恶之人,若是勉强相守,日后亦多有龃龉。与其困在这求而不得的苦境中,不如及早抽身,免得徒增更多烦恼。过往种种,若成枷锁,弃之方得解脱。这局相思棋,你已落子满盘,却见他与旁人对弈正酣,强占边角终是残势,不如认输推枰,就此罢局。”
  第57章
  萧凌恒垂眸盯着地面,眼尾微微泛红,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沈清安起身走到萧凌恒身边,轻轻按住他的右肩:“你......”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叹息。
  萧凌恒抬手覆上肩头那只手,指尖冰凉:“没事,总会想通的。”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却连个完整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沈清安知道这事旁人帮不上忙,只得转开话题:“岁宴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他并不知晓初一那晚任久言究竟对萧凌恒说了什么,更不知道这场火灾也在两人的纠葛之中。
  萧凌恒依旧没有提及那夜的对话,只是淡淡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二十板子而已,不碍事。”
  “不查了?”
  萧凌恒怔了怔,摇头道:“本就是我监管不力,没检查周全,这罚我认。”
  沈清安太了解他了,越是这般逆来顺受,说明伤得越重。可该劝的都劝了,能做的也都做了。他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又拍了拍萧凌恒的肩膀,转身离去。
  房门轻轻合上,萧凌恒独自坐在渐暗的房间里,很久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身影被暮色一点点吞没。
  正月十七,天气晴朗。一辆从漫州来的马车驶入城中,直奔沈清安的府邸。
  花千岁披着红梅纹饰的戴帽大氅,帽沿围着雪白的毛边。他推开书房门时,沈清安正在整理药材。
  “千岁,先坐。”沈清安抬头示意,“等这最后一味药送到,你随我一起给凌恒送去。”
  花千岁在藤椅上坐下:“信里说的事是真的?”
  沈清安放下手中的药材,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下:“岁宴那场火,父皇罚了二十板子,凌恒一句辩解都没有,直接领了罚。”
  “这可不像是他的作风。”花千岁微微挑眉,“出什么事了?”
  沈清安顿了顿,轻笑一声:“你倒是了解他,”
  他低声说道:“他和任大人…闹了些不愉快。”
  花千岁来了兴致:“哦?具体怎么回事?”
  沈清安犹豫片刻,将知道的情况简单说了说。其实萧凌恒也没跟他细说,他当时也没敢多问,所以能说的实在有限。
  花千岁闻言眉头一挑:“任久言心悦老五?”他忽然笑出声来,“这绝无可能。”
  沈*清安轻轻叹了口气:“我起初也不信,可凌恒说,这是任大人亲口承认的。若不是真的,何必编这样的谎话?”
  “不知,”花千岁摇头,“任久言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在情字上却是个十足的糊涂人。聪明人的心思尚可揣度,愚人的心思......”他摊了摊手,“我实在猜不透。”
  沈清安眉头紧锁:“可无论如何,凌恒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昨日刚挨完板子,听说到现在都没进食,说是疼得吃不下。”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他什么时候怕过疼?方才府上下人来报,连药都不让上。若真是疼得厉害,怎会如此?分明是心里难受。”
  “这是自然,“花千岁说,“可送药治标不治本,这道理你我都懂。”
  沈清安叹了口气:“可症结在任大人那儿,我们又能如何?难道真要去老五府上抢人不成?”
  “硬抢肯定不行,”花千岁轻笑一声,“但我们何须抢?让老五主动把人赶出来岂不更好?”
  沈清安闻言一惊:“千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别乱来。”
  花千岁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萧凌恒不是最擅长离间之计吗?他能用,我们为何用不得?”他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况且,若真能让任大人离开老五,于我们的大业也是好事一桩。”
  沈清安眉头微蹙:“千岁,我虽不知你具体作何打算,但有件事必须说在前头,绝不能伤人。”
  花千岁似笑非笑:“不伤人?那这离间之计从何谈起?”
  “我不想凌恒伤心,”沈清安神色认真,“任大人能安然无恙的从老五那里走出来最好,若不能,也绝不可伤他,我们再寻别的办法就是。”
  花千岁嗤笑一声:“清安,不是我们伤他,是让老五亲手伤他,如此一来,他即便是真的对老五有心,此后也绝无心思了不是吗?况且,他好歹是朝廷四品命官,老五再无视法度,他又能下狠手下到哪里呢?所以,不必担心。”
  “这……”沈清安仍显迟疑:“还是得问问凌恒的意见,看他自己吧。”
  沈清安和花千岁来到萧凌恒的府邸,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萧凌恒半趴在床榻上,脸色苍白无血色,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脸上。他半阖着眼,听到脚步声也没抬头,整个人透着一种罕见的颓丧。
  “凌恒,”沈清安快步上前,将药匣放在床边小几上,“怎么连药都不让人上?伤得这么重...”
  萧凌恒这才缓缓抬眼,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声音沙哑:“...来了啊。”
  他勉强撑起上半身,却牵动了伤处,眉头狠狠一皱。
  花千岁用折扇抵着下巴站在一旁,直接开门见山:“听说你和任久言闹翻了?”
  花千岁的单刀直入让沈清安倒抽一口凉气,他下意识地紧紧闭上眼,随即反应过来,赶紧开口:“那个……昨日我看西市——”
  花千岁不理不睬的打断:“我有个主意。”
  萧凌恒眼皮都懒得抬:“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花千岁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不是最擅长离间之计么?只是你的手段太过温和,不痛不痒。”
  他俯身凑近萧凌恒,“我们要让老五亲手把任久言赶出府去。”
  萧凌恒强撑着支起身子,眼神阴郁:“怎么个离间法?”
  “简单得很。”花千岁唇角勾起一抹笑,“老五最在意什么?”
  不等人回答,他继续说:“自然是他在各地的兵权。我们只需将他安插在各州的节度使一一拔除,那些节度使都是老五的心腹,若真动了他们...”
  他不紧不慢的顿了顿:“我还需要你配合一下。”
  “我配合?怎么配合?”
  花千岁笑笑:“我会让人点把火,留下些蛛丝马迹将此事嫁祸给任大人,届时老五定会派人暗中跟着他,你只需要当着老五的人的面与任大人亲近,老五这人最是多疑,一旦发现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你觉得他还会留人在身边?”
  萧凌恒猛地攥紧床沿,指节发白:“不行!久言若真被老五怀疑,以老五的性子——”
  “怎么?舍不得了?”花千岁不徐不疾地打断,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还是说,你宁愿看他继续待在老五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