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屈鹤为往后一倒,蹭了蹭他脸,哄他:“你是小和呀。我只喜欢小和。”
  晏熔金心满意足地亲了亲他,握着他手松开缰绳,夹紧马肚子,在夜里疯跑起来——
  “去非!我也喜欢你,我们私奔去罢!”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屈鹤为初时恼火,后来放弃了,也和他一起在风中大笑。
  他原以为自己必定孤身一人,在永黑路上走到死亡尽头,用生命为王朝换来一星火光。
  但没想到,有一个千丝万缕皆系于己的人,冒然闯入,撞得他心口痛、脑子也痛,为自己流血流泪,半逼半求地从自己灰败的心里掏出一点爱,捧着,让两个人都看清。
  然后抱在一起,从过去的泥泞中夜奔而出。
  逃啊,跑啊,就这么到了温暖的尽头。
  他们在元帝五年六月初七大婚。
  婚服礼器都是早早制好了的,前一夜他们还试过。
  礼官在念祝词,先言帝“以雄武定鼎,以柔仁守成,改制不拘古法,婚聘不囿俗礼”,又言太师“德才兼备,少为帝师,长为帝友,戎马数载,风雨同舟”。
  晏熔金和屈鹤为轮流捏着彼此的手,明明不是假话,但都在偷笑。
  他们一步步走来,只记得怎么扳倒某人、攻打某城、改动某法,乍一上升到日月德行,立刻被冠冕堂皇的宏大言辞逗乐了。
  单个人挨夸时尚不觉得什么,最知自己是何尿性的人在场时立即收不住笑了。
  晏熔金扶他祭祖时,小声说了句“我爱你”;屈鹤为笑,说“好热,我也爱你”。
  与此同时的宫外,百姓在朝廷与自发筹办的庆典上争献嘉禾、醴酒,因帝师皆以苍生为念,故乐从其异也。
  官员们也喜气洋洋地窃窃道——
  “嗐,谁能想得到呢?年初这二人还在金銮殿上针锋相对呢......”
  “我倒早就觉得不寻常,陛下曾叫我寻物件来,后来那物就出现在太师身上!”
  “那谁身上还没有御赐之物了?”
  “嗳,不一样——和你讲不清,我还早听说太师进陛下书房都不用通传,甚则二人同吃同住......”
  “赵大人,你这就有点儿马后炮了阿?”
  “嗐唷,沾沾喜气嘛,嘴上沾沾你也不许?”
  ......
  晏熔金笑得眼睛都弯累了,屈鹤为实在没忍住,刮了下他眉眼,轻声说:“傻。”
  晏熔金震惊:“你早上还说朕俊!”
  屈鹤为从善如流,拿起酒盏和他交臂对饮:“傻俊。”
  第66章 第66章(小团圆) 今朝有……
  晏熔金哼笑了声, 从他手里抠出酒杯,就将两人间一寸的距离挤没了。
  他手一放上屈鹤为脸侧,二人抖了抖, 眼神都变了。
  “去非......”那只手轻轻描过他格外秾艳的眉眼, 再划到鼻下, 很莫名地停顿了一下。
  屈鹤为又笑了:“老毛病犯了?我活着。你干甚么呢?”
  晏熔金没跟着他笑, 忽然托捧起他面颊亲上去, 见他往后缩, 轻轻咬了下他唇瓣, 又吻得深了。
  屈鹤为被他突袭得岔了气,一直寻不到换气的口子, 手上一推晏熔金就露出委屈地神色, 屈鹤为又急又无奈, 由了他片刻, 实在吃不消了, 用力撇开头, 涎水都狼狈地淌出来。
  晏熔金这才知道他喘岔气了,轻轻抱着他, 让他头靠在自己肩颈,给他顺气。
  半晌见他还在喘,炙热的心思都一顿,蹙眉问他:“还不舒服么去非, 要不要叫太医——呃!”
  话没说完,脖子上就被咬了一口。
  屈鹤为是一点儿没收力, 晏熔金再亲他时都尝到了血味。
  “好疼......”
  屈鹤为拿开他捂脖子的手,凑上去瞧了瞧,见只是破点皮, 便又冷笑道:“你活该,我刚才差点被你亲断气了!”
  晏熔金委屈地拱到他怀里,又趁机把人扑在床上:“要是你亲死我,我根本不会生气——毕竟牡丹花下......”
  轻浮话说到一半,他就被屈鹤为蓄力一翻,压在了下面。
  屈鹤为拍了拍他的脸,笑:“这才是‘下’。”
  晏熔金一愣,随即乐意之至地将双手放至头顶,羞涩地乱瞟一通,道:“太师请便。朕都可以的。”
  屈鹤为很上道地抽去腰带,把他的手捆在床头,随即俯身下去,带笑道:“陛下,你说的——什么都可以,那是不是我可以什么都只做到最后一步前,然后突然犯困睡过去呢?”
  晏熔金震惊地盯着他:“去非,你不会真的——”
  屈鹤为笑了笑打断他,抬眉瞧他手足徒劳地挣了挣,撑着他胯骨坐起来道:“陛下一言九鼎,后果也要自己受。”
  他按住晏熔金将抬的腰身,挑衅道:“可怜的陛下啊......”
  ......
  次日早,晏熔金还兴致勃勃地折腾屈鹤为,抱着他哼曲儿的时候,瞧见他衣服上的平安穗。
  那是七年前打北夷时,晏熔金送给他的。
  当时晏熔金想问他:上面缠着我的一绺头发,还有些空,你愿不愿意也舍我一缕?
  可他那时和王眷殊走得太近,自己气极了,把这东西往他怀里一塞,头也不回地走了。
  未曾想,再见着它,没出口的恳求成真了。
  晏熔金的指腹缓缓摩过那绺白,觉得漂亮极了,他迫不及待地去晃屈鹤为,逼得他睁开一线眼——“这是什么呀,去非?”
  屈鹤为含糊道是你祖宗。
  晏熔金无声地笑了笑,亲了亲耳后脖颈,抱着他,双手越过他肩膀,翻着打北夷时自己送他的平安穗看。
  晏熔金不由想:去非的这绺头发是什么时候缠上去的呢?
  ——是离开北境离开自己的路上?还是在扬州尚在病中时?
  他合计了半天,想哭又想笑,但一看到这个人如今安安稳稳躺在自己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了,心里又变得暖乎乎的。
  忍不住贴着屈鹤为耳边问:“去非——你也爱我对不对?和我一样爱死我了对不对?这是你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呢?剪的是哪根头发呀我摸摸......”
  “......”
  晏熔金两片唇瓣一张,就这么叽里咕噜个没完。被当蚊子拍了一巴掌才老实。
  外头有侍从捧了午膳来,晏熔金就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叫他扇不着自己了才叫他起床。
  屈鹤为生无可恋地睁开眼,痛定思痛地决定,要采买批结实些的腰带。
  当年秋,群臣策马围猎。
  众人不由又想到,陛下曾想扩建猎场的事儿。
  当时帝师冷战两月,陛下实在捱不住了,当朝认了错,赔钱又赔人地把太师娶过门哄好了。
  今日秋猎,太师指不定还和陛下翻旧账呢。
  几人交头接耳片刻,哈哈大笑,四散出去寻觅猎物。
  而屈鹤为与晏熔金正并马齐奔,拉弓追着只狍子。
  晏熔金率先射了箭,尖风没入丛叶,狍子“崴”地叫了声——果然被猎中了!
  持弓者自然得意非常,勒着马绕屈鹤为转了半圈,眉眼都神采飞扬地抬着讨夸。
  屈鹤为震惊:“好像狗叫。”
  随即见晏熔金眼睛瞪圆了,好笑地解释道:“我说它——说傻狍子,不是你。陛下最厉害了。”
  晏熔金翘了翘嘴角:“敷衍!”
  转而又迫不及待地问:“你想猎什么?我帮你!”
  屈鹤为瞥了他一眼,赌上三个月苦练的射艺,朝窜动的草丛里飞出一箭——落了个空。
  晏熔金立刻笑他,还问要不要叫随从把他猎的那捧草带回去。
  屈鹤为咬了咬牙,又朝树上放出一箭——
  “中!”
  躲藏的一只灰鸟径直应声落地。
  屈鹤为偏身扯住晏熔金的缰绳,挑衅地拽了拽:“我也有了。”
  晏熔金覆住他的手,两双含笑的眼就这么对到一起。
  晏熔金道:“去非也厉害,你也射我一箭——把我带回去,好不好?”
  屈鹤为抬眉道:“那我岂不是要摘得魁首了?”
  晏熔金欣然道:“都奖给你。”
  阳光大盛,众人携赏而归。
  乾朝自此太平得治,长盛久安,非无风波,但舟行不止、百折不挠。
  乾元帝十二年时,发生了一桩大事。
  前朝余孽作乱,焚烧城肆、祸害百姓,还栽赃给乾朝官员。
  最先落网的竟是何崇山。
  他意图逃跑,被天子掷出的一剑钉入腰腹,随后被拖入天牢严刑拷打,然而始终声称自己并未参与,还道:发现叛党企图时,自己曾屡次劝说阻拦。
  在何崇山撑不住时,听见晏熔金走至自己跟前。
  他抬起两只悲哀的眼睛,像天将亮时的猫头鹰,带着将眠的倦怠,轻轻唤了他一声——“燕子”。
  晏熔金伫立很久,紧着牙看他流泪。他们之间再没有等到第二句话。
  乱党伏诛那天,城外漫天飞雪,地上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