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过他来到清石镇三个月,一直在观察记忆凡人是如何生活,已经掌握了一些与人类交流的技巧。
  假如有人主动跟他搭话,他只需要嗯嗯点头,偶尔重复概括,或是反问一下对方所说的内容,就能应付过绝大多数的情况。
  于是他道:"找你?"
  白尘绝咬字轻轻软软的,听起来如同三月的细雨,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舒服。
  方沃抬手指了指山下:"你认得我家吧?就是山下最漂亮最大的那间宅子。有事你就来找我。嗯?"
  说罢,又挑眉坏笑道:"没事也能来,哥带你去喝花酒。"
  方沃说的坦荡,虽然只见了几面,这个小大夫却莫名很招他喜欢。
  白尘绝只来了三个月,在他们这些清石的小辈中却已经很有名了。热情好心又清秀漂亮的青年到哪都招人待见,可招人待见到白尘绝这样就罕见了。
  方沃有个友人,自从一次高热不退被白尘绝治过后,就天天念叨着白大夫、白大夫,听得方沃简直想送他去治治脑子。好奇心让他主动在白尘绝常去的馄饨摊蹲了几天,在见到白尘绝时,他却忽然理解了他的友人。
  白尘绝不喜欢酒气。小技巧好像失效了,不过他还有杀手锏。按他的经验,这种时候可以朝对方笑一笑,就但是可以蒙混过关。
  于是他看向方沃,眼睛微微一弯,抿唇朝他笑。
  方沃说不清心里的感受,只觉得被猫抓了似的,可说难受也不是。
  他不是没跟那些狐朋狗友去过酒楼,可即使那些姑娘凑近了细声软语,也没有这般感觉——不对,他为什么会忽然想起来姑娘?
  谈笑间已经到了镇中,正逢镇上集市,热闹的很。
  白尘绝却没注意方沃的异样,他感到手镯有些发冰。
  这难道就是手镯的提示?任务来了!
  白尘绝心中雀跃,竖起耳朵细细分辨周围异样的声音。在众人轻松的谈笑声中,分辨出一缕杂音,极微弱,却足够他辨别方向。
  在那边的巷子里!
  白尘绝的手腕忽然被拉住,是方沃。他面上一垮,他纡尊降贵望那边瞥了一眼,又看见什么脏东西般回过头,挡着白尘绝:"你怎么忽然想去那边?等等!那巷子是灾星住的地方——"
  方沃气喘吁吁地拦住他:“被打的那小子是别人贩给我家的奴人,谁见了他都要踩一脚,这奴偏又是个硬骨头,桀骜不驯得很。幺弟前些天刚处罚过他,皮开肉绽血刺啦胡的,白大夫见了他,怕是要吓得夜间难眠。”
  白尘绝只知手镯牵引的多半是需要帮助的人,却不知这少年人竟又这番遭遇,喃喃道:“……怎会这样?”
  “就连这住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这巷子叫半门巷,废弃了不知道多久了,脏得很。那灾星来之前,就只有些没地方住的乞丐才把那当作据地,自从那灾星住进去,连……喂!等等!”
  "艹,这死崽子还敢反抗!"
  "用棍子就得了,别踹他,小心鞋上沾了这煞星的霉气——啊!"
  白尘绝快步走过去,就见几个地皮流氓正围着一个少年人。
  按理说,混混们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很快就能将这么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少年人拿下。
  可那少年却凶狠异常,反抗时有一种不要命的狠劲,因此场面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这平衡被白尘绝的到来所打破。
  领头的混混听到脚步声,侧过身粗声粗气:"什么人?别多管……"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混混的眼睛都直了,话也拐了个腔调:“来了便别走了,知道这是谁的地盘吗?”
  白尘绝正犹豫直接出手会不会吓到少年。他这么一犹豫,在那几个混混看来自然是被他们吓到了,顿时一阵哄笑,胆大的甚至上前来想扯他。
  "都起开!谁的地盘?认得我是谁吗?"
  方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混混们虽不认识白尘绝,却认识在清石家大业大的方家小公子。面面相觑后丢句狠话便跑了。
  “尘绝,不是我说你,喂——喂喂!别碰他!小心沾了晦气!”
  白尘绝回过头,见方沃还是在巷口站着,嫌弃着不愿意进到巷子里。他安抚性地对方沃笑了笑,以示自己没事。
  他脑中盘算着如何功德最大化,不急不慢回过头,一种古怪的感觉却忽然涌上心头。
  那少年竟然在直勾勾地盯着他。
  白尘绝蹙起眉,目光扫过张牙舞爪的混混们,却对上了少年的眼睛——那是一双墨色的眼睛,睫羽极长,黑的像似染着血,阴沉沉的双眸像是一把藏锋的刀,凌厉,冷淡,阴沉。
  像是藏着无声的审视与警惕。
  白尘绝有点悚然。对方冷淡又凌厉的目光让他想到蛰伏的,狩猎的狼群。
  如果他没把尾巴收起来,那他的尾巴现在肯定被吓得炸毛了。
  他怂怂地开口:“你……你在流血。”
  说着,他瞥向对方面上的伤口,这才发现对方生得是相当的俊美。
  狐妖大多貌美,白尘绝见惯了漂亮狐妖,可这种狐妖天生的俏丽又和少年的俊秀不同,这种锋芒毕露,杀气腾腾的俊美让白尘绝心中不免生出了些羡慕与欣赏。
  以及,更重要的是……
  少年周身,凶狠到快要凝为实体的煞气。
  清石镇人叫少年煞星,竟然也不是空穴来风。
  只是此煞非彼煞。这一身煞气,如果自身不是历经百战的将军,就只会是上一世杀戮过重带下来的。层层叠叠黑红的血煞之气,皆是刀下亡魂所化。
  这种人天生六亲缘浅,少时艰难,却也天资过人,悟性极佳,极易在合适的时期大放异彩,延续上一世的道路继续成为一代杀神。
  不过会让周围的人变得倒霉什么的,绝对是无稽之谈。
  要问白尘绝为什么这么熟悉,原因无他,他上一个见到的煞气十足的人是他青丘的亲弟弟。自家弟弟无论现在多么冷酷无情狂炫酷拽,他依然无法忘记幼时与弟弟受人欺辱,相依为命的日子。
  眼前人到底还是个少年。
  这么想想,他心里忽得没那么害怕了,弯唇邀请:“要来我的医馆包扎一下吗?不收钱。”
  2 上药(修)
  ◎“猫?”◎
  “不需要。”
  毫不留情的拒绝。
  白尘绝心里有点沮丧,搁平时他可能就这么走了,可他看着孤零零的少年,又想起来自己远在青丘的弟弟。
  他从袖中掏出小小的白瓷瓶,又笑道:“这是止血的药粉。”
  少年站得离他远远的,整个人笼在阴影里,没有要过来接的意思。
  白尘绝只好放在了一旁的断墙上,心里嘀咕着怎么跟投喂流浪狗似的,扭头走了。
  皎白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名叫谢同尘的少年伫立许久,才慢吞吞的走过去,松开掌心,捡起那瓶药。
  随着他的动作,他手心中残损生锈的刀片“咣当”一声,掉落在地,而他原本打算用它应对的那群地痞早已被人赶走。
  他的眼力很好,那人强撑着为自己出头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眸中带着惊慌。
  他在害怕。
  是在怕那些地痞——还是自己这个灾星?
  瓷瓶入手细腻光滑,好像那人伸出的白皙手心。
  谢同尘握紧了手中的瓷瓶,垂眸不语,长睫掩映下,他眸中的神色晦暗难辨。
  ……
  “那灾星没碰到你吧?”
  方沃有些急了,他仔细端详了白尘绝一会,好似他会在这短短一会被怨鬼夺舍似的。
  白尘绝道:“哪有什么事,快走吧。对了,镇上为什么都叫他灾星?”
  “当然是因为他就是个灾星了!”方沃理所当然道,“那灾星是个不知道哪来的野种,叫谢同尘,据说是权贵之女抛夫弃子,与不知哪个野男人生的。小小年纪就被赶出去,跑到我们清石流亡街头。”
  “最开始还有人家看他生得好看,想养着他,可瘟疫的时候那家人死绝了,就剩他一个外姓人,自然被亲戚赶出来了。”
  “那灾星就又跟着半门巷的老乞丐,老乞丐都活了那么久了,偏偏他一来也死了,还不知是怎么死的。从那之后镇子里的人都觉得这野种怕是有些邪门的晦气,周围人都是被他克死的!”
  方沃一口气叭叭了一连串,末了又盯着白尘绝,认真劝诫道:
  “这灾星真的很邪门,我家虽收了他做奴人,寻常日子也不敢留他在府中住下。传说被他碰过会倒霉一月,和他说话会倒霉七日的,碰过他碰过的东西也会倒霉一日!等一会我先让下人拿些艾叶给你去去晦气。”
  白尘绝虽说道行稀疏平常,却也是修行了百余年的,好笑道:“世上没有晦气。好啦,不是说要搬药材吗?”
  “就是这了。”
  几个小厮把白尘绝和方沃迎进门,方沃在他们领完路后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眼睛亮晶晶道:“你一个人搬不完,我陪你一起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