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因为我笨蛋,因为我的不信任,让谢言失了一双腿,他明明应该恨我,他也的确恨我,可是他又要拖着这双腿追赶着我,他从未放弃过与我同行,是我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丢下,让他必须付出许多代价,才能堪堪与我像现在这般挨在一起。
  我和谢行成亲,他就拼了命豁出去骑兵造反,却在战场上对我装作视而不见。
  我哮喘犯了,他就将精锐的兵马派出去给我搜寻药材,最后却嘴硬说是为了上.得痛快一些。
  我被人欺负了,他就宁愿选择更难行更艰辛的一条路,也要替我出一口恶气。
  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我啊。
  “好好的,又哭什么?”微凉的指尖抚上我的湿红的眼尾,将我那些汹涌而出的泪水一一擦去,谢言似是很苦恼,又很不解,思量了半天,终究还是冷硬地说出一句,“我今日并未与白兰雪见面。”
  “谢言,你是个笨蛋吗?”我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襟,眼睛哭得通红,却依旧执拗地抓着他,恶狠狠地说,“你为什么要杀雷老虎,你不知道杀了他,事情会变得麻烦很多吗?”
  “我没所谓的。”我这样说着,却连自己都欺骗不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嘴角下瘪,哭得气都不顺,却坚持着说道,“我没关系的,我从小到大这样的欺负早就受过了无数次,我早就习惯了,也麻木了,这世上会将我的委屈放在心上的人,除了我爹,那便是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我根本就不值得。”
  “我一出生就是个怪物,害死了我娘亲,害死了我爹最爱的人,我根本就不配得到爱,可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对你那么坏,打断了你的腿,还对你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好该死,我好恨我自己,我没有一刻不再为我做的这些坏事后悔。”
  “谢言,对不起。”
  “我之前说的话都是气话,我吃醋了,我不喜欢你和白兰雪在一起,我很嫉妒,你就像天上的月亮,而我就像一条捞月的哈巴狗,就连我自己都觉得不配,所以我才会故意说那些气话,来激怒你,好让你离开我,因为只要你站在我眼前,我就忍不住要去喜欢你。”
  “雷老虎他跟我说,你喜欢白兰雪,在追求白兰雪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你们两个人都那么聪明,都那么貌美,是最相配的一对,哪里有半分我的位置。”
  “他还说,说你只是把我当成下三滥的人物,来我这里只是为了纾.解,然后我就相信了,对不起,我好笨啊,可是他打我,我当时好疼啊,好委屈啊。”
  我说到这里,漫天的委屈都遮掩不住,眼泪像爆发的山洪一般倾泻而出,我喘不上气,却偏执地坚持着,“他还吐唾沫,到,我脸上,我洗了,好多次,澡,都洗不干净,你还笑话,我,用花瓣洗澡。”
  “我分明,没有。”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娘娘腔,呜呜,我好委屈,我想念,我爹爹,谢言,对不起,是我错了。”
  巨大的委屈与悲伤席卷着我,我颠三倒四地说着话,拼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口气,最后便如同被擒住的乌鸦在一瞬之间没了声响,呛咳的所有声音都湮灭到了咽喉当中。
  “封九月,呼吸,跟着我呼吸。”谢言的声音像飞在了空气里,又像是亲吻在我耳边,我的脸涨得通红,高热的烫意挥之不去,喉管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遏住,我喘不过气,只紧紧地抓住谢言的衣袍,将它抓得皱皱巴巴,谢言的脸上彻底慌了,他宽大的手掌不断地给我顺气,又焦灼地对我说,“封九月,你跟着我呼吸,跟着我呼吸好不好。”
  “来,呼,吸,来,呼,吸。”他明明慌得手指都在颤抖,却不敢对我放大一点声量,像是怕大点声,就把我给震碎了。
  薄凉的嘴唇用力地覆了上来,温热有力的气息从我的口腔进入我的喉道,将那些淤堵的管道都尽数打开,我耳边的轰鸣声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沉稳安定的呼吸声,眼眶里游离的光斑凝聚到一点,落到谢言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
  “谢,谢言。”我有气无力地开口,指尖触到衣襟上的湿润,才发现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刚刚我来势汹汹喘疾的发作显然是吓到他了,他将我抱得很近,严实密缝地像是两个连体婴,我忽然觉得很满足,那些恩怨仇恨都像是不断地往后退。
  对谢言做了许多坏事的我,曾以为我再也没有资格去争取谢言的感情,也没有资格开口去说什么重归于好的话,但谢言他似乎很害怕我死掉,这是不是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意思,我是不是也可以再继续努力下去,抓住这渺茫的希望。
  “谢言,你能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吗?”
  “我会努力地对你好。”
  “可以吗?”
  我的嘴唇紧张得都在颤抖,而谢言却定定地看着我,他神色间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恍惚,纤长的眼睫凝着破碎的水珠,像晨间清澈的露珠,又像死海里殉情的蝶,他的手掌罩住我的右脸,拇指磨挲着我脸上的红晕,眼睫扇动了两下,落下了一颗珍珠,深重而沉沦地对我说,“最后一次。”
  第84章 “谢言他死了吗”
  自那日之后, 谢言便对我更好了一些。
  他本就生性冷淡,秉性冷静克制,又比我年长两岁, 平日里刻意的忍让与温柔的包容总让我感觉像是坠落在甜腻的梦境里,颇为受宠若惊。
  我白日里就去书房给他研墨伺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书房里叽叽喳喳讨论的将领们像是经过特意的筛选, 再也没出现过雷老虎之辈, 这让我呆得很是舒心, 一日三餐都粘着谢言在书房里一并吃了,到了夜里,又一同睡在阁楼里。
  不过谢言他很狡猾, 若我还是清醒的, 他会把我抱在腿.上,直哄到我睡着,才悄悄地爬到榻上与我睡到一起,亦或者是, 他处理公务到太晚,回来的时候, 我早已睡着, 他便会偷摸着上来从身后抱住我。
  而每日的清晨, 谢言总归是起得比我要早得多, 他手脚放得很轻, 就连起来洗漱的声音都能不将我吵醒, 因而我也没见过他下榻的举动。
  就算是个傻子, 在这段时日的相处中, 也能觉察出不对, 我心里满是困惑,又转念一想,我还真是从未见过谢言动身离开那张轮椅的模样。兴许是觉着过于狼狈,所以他才不愿意让我瞧见,宁愿错过那些相互依偎的时间,也要死死地护住仅剩的尊严。
  谢言他应该是很在意他这双断腿.的,虽然他在我面前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这些累赘多余的举动,更是恰好说明了他的在意,以及他每次与我发生冲突时脱口而出的自嘲,他总说自己是个残废,其实不过是用这份强硬的措辞来掩饰他内心的不安吧。
  我是个过来人,在我年幼的时候,我还并未觉出自己与其他男孩之间的不同,直到那些人蛮横地扒掉了我的裤子,我才骇然发现,自己原来是个怪物。
  而我无数次地提及自己是个怪物,从来都不是认可了自己怪物的身份,我无比地憎恨自己有一具这样畸形怪异的身体,却又渴望有人能够真正地接纳它,接纳这个如同怪物一般的我。
  谢言应该也是这般想的吧。
  在说出那些刺伤自己的话语时,他渴望听到的不是嘲弄,也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一如我渴求的这般,他需要的只是真诚的认可与接纳。
  哪怕是个怪物,哪怕是个残废,都渴望得到同等的尊重与被爱,那是一种被平等对待的渴求。
  这一切都怪我,是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才将谢言害成了今天这个模样,如同完美精致的玉佛被折去了双臂,我深知自己的罪孽,从来没有放弃过弥补的机会,也逐渐接受了谢言这般别扭的自尊,没有再像个二愣子一样傻乎乎地追问,既然谢言不愿意让我看见他的脆弱,那我就尽量避开不要去看。
  我没有再去强求,只觉得以前的自己真是无理取闹,实在是太任性幼稚,得不到安抚的时候,总表现得像一个得不到糖的孩子,就要不断地闹腾,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谢言好脾气地没将我捆起来打一顿,也算是足够慈悲了。
  谢言自己不把伤腿.放在心上,我却没有资格与他这般坦然,毕竟恶事都是因我而起,我总不能将此事轻轻揭过,我也从未放弃过要给谢言治腿.。
  我这般想着,还是去了军医那一趟。
  正好军医也得空,我便问起了谢言的腿.伤,“军医,太子殿下的腿.还有痊愈的可能吗?”
  “啊,这,”军医苍老的脸上有些为难和困惑,他捋了捋胡子,眉头拧紧,“太子殿下他的腿.并未让老夫看过,所以老夫也不知道其具体的伤势如何,是不是还可以医治。”
  我细细回想了当日的情形,又说,“若是膝盖的腿.骨被敲碎了,这种情况还能接好吗?”
  “这个,”军医长长地沉吟了一番,才摇摇头说道,“说不准,老夫没有仔细摸过那断裂的骨头,很难判断,有时候只要重新接上就好了,但若是腿.骨都碎成了粉末,那就是药石无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