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手上是从锦盒里拿出来的书信,我将它们全部撕得粉碎,看它们如花瓣一样片片凋零,落在地上,如同我那颗被轻贱被踩踏的真心。
  我立于矮凳上,悠悠望着窗外的远山。我尤记得小时候,我爹爹公务还没如今这般繁忙,他常带着我去爬山,我年纪小,身体又孱弱,爬到一半便要他背我。
  我爹从来都不会拒绝我,那般高耸入云的山峰,他硬是背着我上去,又驮着我下来,他背上都被汗湿,我却睡得香甜。
  这就是我的爹爹,被我害死的,我的爹爹。
  午时的钟声沉重又急促地响起,如尖锐的刀剑刺破我的心脏,我果断地将脚下的凳子踢倒,将头投入白圈之中。
  谢言,我好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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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封九月,字慕秋。
  我死在了十九岁的第二天。
  我是个爱上了坏人的怪物,我一出生就害死了我的娘亲,后来又害死了我的父亲。
  我曾以为死亡会给我带来解脱,可当我从长而久的混沌中睁开双眼,却又重新见到了这个世界。
  眼前的侍从见我睁开眼,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与我说,“公子,你终于醒了!”
  他的这声称呼让我想起了我的侍从小满,他性子单纯,也是这般跟进跟出地叫我“公子”,可是眼前人不是小满。
  我额头上传来尖锐的疼痛,环顾四周,发现此处的景致又的确是姜国特色的布置,我问那人,“如今是什么年份?”
  “公子你莫不是摔傻了吧?”侍从瞪大眼睛看我,还关切地想来摸我的额头,被我躲过,讪讪道,“如今是大姜元年啊。”
  大姜元年,我死后的第三年。
  第29章 “我到底是谁”
  “这是哪里?”
  “我为何会在这里?”
  我分明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如今又为何会死而复生?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脖子,那处被丝绸勒住的窒息感还残留在喉内。
  难不成我是被人救下了?可是就算被人救下了,我醒来怎么也不该是三年后。
  我心中充满了疑惑, 大脑疼痛异常,额角还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我伸手去摸, 才发现我原来受了伤, 额上缠绕着层层厚重的纱布。
  “公子, 这里是仇府, 是公子的家。公子不在家里,要在哪里?”
  “我家?”
  这哪里是我家?
  我望着房内四处的景致,分明和丞相府古朴简约的建筑风格大相径庭, 到处都弥漫着虚荣的味道。
  角落里摆放的古董花瓶价值不菲, 镶嵌着金丝的锦被和头枕,头顶垂落的明黄色纱幔,成套的华贵紫檀木桌椅,满目皆是用银两堆砌出来的富贵逼人, 无处不在告诉旁人,我们很富贵很有钱。
  而我爹操劳半生, 到头来两袖清风, 身首异处, 又哪里来的闲钱布置这些?
  等等, 仇府?
  仇府是什么地方?
  我少说也在京城生活了十九年, 因我爹在朝为官的关系, 接触的达官显贵不在少数, 对京城各系高门贵族皆有耳闻, 但我从未听过仇这个姓氏。
  同时还有一件更为诡异之事, 眼前的侍从口口声声地叫我公子,面上的神色半点不似做假,可我却从未见过他,更不可能是他的什么公子。
  我心中涌起一种可怕的猜测,指尖颤抖着抚上脸庞,连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惊慌,“镜子,镜子在哪里?!”
  那侍从被我这番着急的反应吓到,连忙扶我到镜前。我将视线投向镜中,连浓黑的眼球都开始震颤。镜中人身着白袍,身形孱弱纤细,病态怏怏,惹人垂怜。
  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及地的柔顺乌发垂在清瘦的脸侧,细长的眉似蹙非蹙,带着化不开的愁绪,桃花眼微微上挑,含着潋滟水光,鼻梁挺而巧,饱满的唇珠粉又圆,偏偏就是差了右眼下的那颗红痣。
  我颤抖着手抚上右眼,触碰到那块平滑细腻的肌肤,连声音都开始战栗,“我的痣呢?我的痣怎么不见了?”
  侍从见我情绪这般激动,眼底写满困惑,却耐心地与我解释。
  “公子,你哪里有什么痣?你面上那般干净,可不能被什么痣给糟践了。”
  “不,不是的。”我急急抓住侍从的手,指着自己眼下的位置,“我这里原本有一颗痣的,怎么没了?”
  我脑中那种可怕的猜测几乎要将我吞噬,只能慌不择路地抓住侍从的胳膊,连声追问,“你快说,我是谁?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那侍从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我,似乎将我当做了什么神志不清的疯子,但在态度上却依旧表现得甚是恭敬。
  “你是我家公子,元州知府最珍爱的独子,仇云清。”
  他话音刚落,我便忽如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如三魂丢了七魄的行尸走肉。
  “公子,你究竟怎么了?”
  “你自从楼上摔下就一直昏睡不醒,如今醒了又问我这么多奇怪的问题,怕不是那一摔把脑子都给摔坏了吧?”
  “不行,我得赶紧去告诉老爷。”
  “不,”我连忙止住他离去的脚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扯开唇瓣,冲他笑得十分牵强,“我只是感觉有些不适,你且先出去。等我好一些了,我再叫你,暂时先不要将我醒来的事告诉老爷,好吗?”
  “可是...”
  侍从面上犹疑,似是放不下心来。
  我见软声软语并不能奏效,便只能板起脸来,将往日训斥小满的威严姿态拿出来,冷冷睨着那侍从。
  “连公子的话你都敢不听了?”
  “我今日不过是觉着些许不适,分明没别的毛病。你若是敢声张或是在老爷面前胡言乱语,你这根舌头还要不要了?”
  我话音刚落,那侍从便开始用见鬼的眼神看我。我在心里暗骂糟糕,他这般作态定是因为我露馅了,他原本的主人肯定从未这般训斥过他。
  我刚想惺惺作态地补救一番,侍从却很快整理好情绪,只当我是病得不轻,不愿与我计较,对我行礼告退,“那公子先休息一会儿,怀信就先下去了。”
  我望着侍从远去的背影,心中很是纳闷,明明这仇家的景致这般俗气粗野,给侍从起的名字却十分风雅。
  怀信二字,取自楚辞中的辞句,“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起名之人盼这侍从怀诚永信,一诺千金。
  慢着,可是我又为何会知道这些?我脑中闯入巨大的疑问,我分明从未背下 过楚辞中的辞句,如今又为何光凭怀信二字便能将其中的典故张口就来?
  我肚子里本就没几滴墨水,连写个字都异常费劲,哪里能引经据典地立马想起这两个字的出处,脑子里又为何会突然蹦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辞句?
  太诡异了,除非...
  除非这些不属于我的东西全都来源于仇云清。
  我怔怔看着自己的指尖,肤色白中透粉,上边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显然是常年练字抚琴留下的痕迹。
  心念一动,我速速走到书案前执起笔端,随手写下“仇云清”三字,更是立刻验证了我心底的猜测。
  这字根本不是我的狗爬字,分明是原身“仇云清”的字。
  我原本的字虽已有极大进步,却离俊秀飘逸差得老远。可如今看我笔下的字,竟有一股恣意风流的韵味,就算这副字迹拿去品鉴也能引得满堂喝彩,竞相争夺。
  我背脊慢慢渗出薄汗,浑身战栗不已,惊骇的事实逐渐浮出水面。
  我重生了,但我重生占据的这具身体不是我原本的身体,而是“仇云清”的身体,他因为突然从楼上摔下导致昏迷不醒,之后我便从他身体里复活了。
  这般诡异恐怖的事实像一张巨大的蛛丝网将我缠住,让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更为窒息的是,我不仅占了仇云清的身体,还占了他苦修多年的才学与技艺。
  诗词歌赋,歌谣韵律,棋道纵横,精湛画技,种种技艺皆在我面前如画卷般缓缓铺开。我生前求而不得的技艺,在我死后,竟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了。
  我苦笑一声,望着镜中人出神,缓缓伸出指尖,落在我右眼处。
  我与仇云清虽长得别无二致,但他眼下没有我那颗红痣,气度也比我更为恬淡清冷。
  分明我们长得算是一模一样,他的身体却不会勾起旁人那种淫.邪的欲.念,这又是为什么?
  我脑中有了隐约的猜测,将腰带缓缓解开,白袍轻轻落地,镜中人果然没有我那般畸形怪异的身子。
  他如同被上天眷顾,不仅没有那颗勾人的小痣,甚至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镜中的少年年纪看着不过十八,正是我刚遇见谢言的年纪。在我因这副相貌受尽世间欺凌之时,却有人顶着这样的相貌安然度日,从未被当做异类践踏。
  我苦笑出声,眼圈微红,沉溺在思绪中不能自拔,门口却突然传来敲门声,接着怀信的声音悠悠响起,“公子,是怀信,给你端了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