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赵从煊屏退旁人,轻声道:此事,朕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不过,既已开了头,也该有个了结。
  萧芷嫣一震,两人都是聪明人,陛下的意思是要让她去处置宋书涵。
  陛下......萧芷嫣跪下身来,试图为宋书涵求情。
  可赵从煊意欲已决,后宫之事,他只是少管,但其中来往他一清二楚。
  宋百鸿毕竟为他做了许多事情,赵从煊也不愿再做到兔死狗烹的地步,只需敲打,令他不再生出非分之想即可。
  此事过后,后宫忽然传出宋书涵在贵妃萧芷嫣茶水里下药,令萧芷嫣病重,在床榻上躺了一个月才好。
  宫人都说宋书涵恩将仇报,皇帝下令将宋书涵打入冷宫,病中的萧芷嫣拖着病体去向天子求情。
  宋书涵根本不清楚其中关系,她只知道,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萧芷嫣为何要陷害她,明明那夜,她们......
  她怒斥萧芷嫣假惺惺,也甘愿深居冷宫,谁也不见。
  于是,诺大的后宫只剩萧芷嫣一个妃子,世人眼中,她冠宠六宫,离皇后之位只一步之遥。
  也只有萧芷嫣明白,皇帝如何凉薄,更何况,皇帝从未真正踏足过后宫,即便她做到皇后之位又如何。
  这么多年来,她知道,陛下心里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她即便猜到,也不敢继续想下去......
  直到一日,萧芷嫣再次想为宋书涵求情,来到御书房时,只见案上放着一幅画像。
  鬼使神差地,萧芷嫣上前了几步,也终于看清了那画像之人的面容。
  你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萧芷嫣浑身一僵,她慌忙转身,正对上赵从煊幽深的目光。
  臣妾......萧芷嫣跪下身来,臣妾知罪。
  赵从煊缓步走到案前,他将画像收起来,淡淡道:起来吧。
  萧芷嫣不敢起身,她终于明白,陛下做的这些是为何......
  见她仍跪着,赵从煊道:朕不会有皇后,你就是六宫之主,除了宋书涵一事,后宫之事尽归你手。
  也就是说,除了让宋书涵恢复位份,其余之事,赵从煊不会多管。
  萧芷嫣一怔,连忙应道:谢陛下。
  后宫只有一人,大臣们虽碍于萧氏的权势不敢明说,可皇帝最重要的是开枝散叶,如今四海升平,无内忧外患,理应充盈后宫。
  甚至连萧氏老臣也认为,陛下不应独宠一人,便同太后一起,劝陛下广纳妃嫔,雨露均沾。
  而赵从煊神色漠然,他召来太医,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御前,开口道:陛下龙体受损,恐、恐子嗣有碍......
  若皇帝没有子嗣,那立谁为储君?
  得知消息的大臣立即巴结起了晋王赵承焕,赵承焕不堪其扰,便入宫躲避。
  赵承焕上来便开口道:皇兄,听说你不举啊......
  赵从煊缓缓抬眸看向这个口无遮拦的弟弟,他神色淡淡,并未动怒,既然你这么关心朕的子嗣问题,不如你来替朕分忧?
  赵承焕瞬间变了脸色,连连摆手:皇兄,臣弟可没那个本事!
  这些时日,几个老太傅轮番上阵,就差令他悬梁刺股读书,一有歪心思就上报皇帝。赵从煊对他这个弟弟动起手来也是真狠,写不出时势策论就门都出不去半步。
  你这《治国策》写得不错,明日起,去尚书台吧。赵从煊道。
  去做什么?赵承焕一脸茫然,半响,他终于反应过来,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赵从煊只是淡淡地看着他,天子金口既开,怎能收回?
  赵承焕连连后退,他从怀中拿出几张符箓,我听说你不举,可是连夜写了这几张符箓,要不你先试试,不灵的话,你放我离开长安,我去找那个老天师算账......
  见赵从煊眼神越来越冷,他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虽然他是半吊子神棍,但他之前给赵从煊把过脉,脉象有些虚浮,但那也是身体微恙罢了,怎么就不举了......
  赵承焕讪讪一笑,这天下之大,肯定有人就擅长治这种隐疾,你给我一年时间,不!半年时间,我一定给你找来!
  不必了,下去吧。赵从煊轻轻摆手,没有多说些什么。
  赵承焕还不死心,这符水,你记得喝啊!我可是当你是亲兄弟,要是别人,没个一百两我都不会拿出来。
  小酉子哭笑不得,却又不敢随意处置,陛下,这......
  收起来吧。
  是。
  ............
  永昌十年,八月。
  寻常一个秋日午后,小酉子惊慌失措来报,碎云又一次不见了。
  自赵从煊南巡回来后,狸猫十分粘人,这几日赵从煊身体不适,便命小酉子带它去后宫里玩,免得自己身上的病气染到它身上。
  前日深夜,狸猫不知从哪溜进他的寝宫,赵从煊虽有些生气,但还是喂了它一些吃食。
  狸猫只吃了几口,便又从窗台跳走。
  赵从煊隐约记得,离开前,碎云又回头看他,赵从煊心软了下来,便要抱它回来,可碎云却从他手中溜走。
  听见小酉子的禀报,赵从煊只觉心头莫名的慌张,他命小酉子在宫里宫外去寻,自己也拖着未愈的身子于宫中寻找。
  日落时分,梅花园。
  赵从煊的脚步顿住了,不远处,那团熟悉的灰色身影静静蜷在树下,皮毛还保持着蓬松的弧度,仿佛下一刻就会抖抖耳朵站起来,随即蹦跳朝他走来。
  可是并没有。
  赵从煊朝它走去,脚步极轻,像是怕打扰了狸猫的秋梦。
  碎云。他轻轻喊了一声。
  半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响。
  赵从煊缓缓蹲下身体,指尖像从前那般轻抚着它的脑袋。
  它的眼睛半阖着,像是睡着了,只是胸口不再起伏,再也不会因他的抚摸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赵从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一般,又像是怕惊扰了它。他怔怔地看着它,喉咙涌上一抹腥甜,半晌才低低地又唤了一声:......碎云。
  没有回应。
  风拂过梅园,卷起几片落叶,轻轻落在狸猫的身上。赵从煊伸手拂去,动作极轻,仿佛它只是睡着了,怕惊了它的好梦。
  他的呼吸渐渐凝滞,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沉沉压着,指尖都开始发冷。他想抱它起来,可手臂却僵住了,怎么也抬不起来。
  陛下......小酉子小心翼翼地靠近,目光看向树下的狸猫尸身时骤然一僵。
  赵从煊没有应声,只是缓缓收回手,他的神情很平静,甚至有些漠然,可眼底却像是被抽空了情绪,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空白。
  它老了。他最终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碎云确实已经活了很久,久到它从一只顽皮的小猫,变成了一只懒洋洋的老猫,久到它陪着他从皇子府走到宁王府,再到金銮殿,久到......他以为它还会陪他很久。
  可它没有。
  赵从煊沉默地站起身,衣袖垂落,遮住了微微发颤的手指。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夕阳已经沉下去了,暮色四合,梅园里多了几分冷意。
  这里夜里冷,带它回去吧。他低声说道,语气平静至极。
  小酉子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将碎云抱了起来。
  赵从煊没有再看,只是转身朝梅园外走去,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地上,像是被抽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空落落的,再也没能填满。
  他孤身来到黄金台上,俯瞰着整个长安城,他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又好像什么都失去了......
  第78章 抉择
  次日。
  赵从煊抱着碎云的尸身去慈恩寺, 请慈恩寺的佛印大师为它超渡,希望它来世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回来后,赵从煊大病一场, 这一场病,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赵从煊病好后, 照常更衣上朝,只不过衣袍是一松再松, 他变得越发少言寡语, 他让晋王赵承焕开始接触政务, 却依旧不许他离开长安。
  有时,赵从煊彻夜难眠, 他便起身批阅奏疏, 每日的汤药几乎当茶水一样喝下, 却依旧不起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