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殿内一静,昨日之事已经传遍了朝堂上下,陈威先一步请罪, 便让萧伯瑀错失了发难的时机。
  萧伯瑀神色未变,目光甚至没有看向陈威半分。
  皇帝赵从煊似乎不知情,他开口问道:太尉这是何意?
  昨夜犬子陈伦喝多了酒,头脑一时昏聩,在东市乐坊认错了人,误以为萧相萧大人与胡人勾结,这才闹出了一个笑话。陈威缓缓道。
  将污告之罪,两三句话便说成了酒后失言,闹出笑话。能这么说的人,也就只有当朝太尉了。
  大司农程勉之捏紧了手中的笏板,神色紧紧地盯着太尉陈威,陈公子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也是人之常情。但污蔑朝廷命官,事关国法纲纪,若人人效仿,岂非朝堂大乱?
  上次被构陷贪墨一事,程勉之便对陈伦恨之入骨,此事即便污蔑的人不是宰相萧伯瑀,程勉之也不会轻易让陈伦混淆而过。
  话音一落,殿内三三两两地附和着,可在陈威眼神瞥过之处,又安静了下来。
  陈威又道:陛下,犬子虽有过错,但确是一心为国,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萧爱卿以为如何?赵从煊并未直接定罪,而是看向了萧伯瑀。
  萧伯瑀缓步出列,神色淡然,臣,但凭陛下圣意。
  此话一落,陈威便放宽了心,若由皇帝裁决,赵从煊定然不会严惩。
  果然,如他所料,赵从煊沉思片刻后,道:国法在前,诬告朝廷命官乃大罪,但念在陈伦初犯,且有功于社稷,故停职三个月。
  话落,殿内骤然一滞,朝臣们面面相觑。
  这个惩罚,太轻了。甚至不是革职,而是停职。
  臣,谢主隆恩。陈威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看向萧伯瑀,挑衅般笑着。
  早朝散去后,殿外细雨如丝。
  萧伯瑀撑着油纸伞跨下玉阶,身后的程勉之快步追了上来,开口道:萧大人,方才殿上,陈威理亏,您何不乘势......
  话音未落,萧伯瑀道:程大人,慎言。
  程勉之快速瞥了眼四周,他压低了声音,又问道:陛下今日为何偏袒陈氏?
  诬告朝廷命官,轻则革职流放,重则抄家问斩,但皇帝只是停了陈伦的职罢了,可谓是明目张胆地偏向陈家。
  为何不严惩......
  萧伯瑀目光微垂,望着伞沿滴落的雨水,淡淡道:既是陛下的旨意,我等遵从便是。
  闻言,陈勉之无奈一叹。
  皇帝的偏袒,萧伯瑀的退让,换来的是陈家越发嚣张跋扈。
  萧府。
  萧父的咳嗽越发严重,萧伯瑀托人寻了名医,又暂时放下了政务回了萧府。
  父亲的病怎么样了?萧伯瑀放轻了声音。
  刚喝完药,已经睡下了。萧母神色缓了缓,这几天精神好了许多,夜间也咳得少了。
  萧伯瑀闻言,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恰在这时,院外下人来报,夫人,大少爷,陈家派人送礼来了,说是为之前的事情赔罪。
  萧母眉头一皱,陈家怎么可能服软赔罪。
  萧伯瑀道:母亲,您先休息,我去处理便是。
  不。萧母眉色一冷,我倒要看看这陈家打什么如意算盘。
  两人来到前厅,只见陈家的下人身着素白麻衣,乍一看,还以为是来奔丧......
  见到萧伯瑀后,陈家之人笑着道:我家公子特命小的送来上等丝绸二十匹,为前日之事赔罪,还望萧大人收下。
  说罢一挥手,身后下人们抬着几口木箱进来,箱盖一开,里头赫然是白色的绸缎。
  白色素帛,用作何途,不可能不清楚......
  萧母脸色骤变,手指紧紧攥住帕子,她强压下怒火,冷声道:陈家这是何意?
  那人故作惶恐,萧夫人息怒,这可是上好的料子,我家二公子特意挑选的......
  萧伯瑀缓步上前,那便替我谢过陈公子了。
  他的声音如常,可眸中的寒意令陈家的下人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那......那小的就先回去了......
  说罢,便连忙转身离开,不敢在萧府多加逗留。
  萧伯瑀看着院中的绸缎,神色越来越冷。
  六月。
  陈辙以帝师之名入宫,为弟弟陈伦求情,次日,皇帝当真就赦免了陈伦的罪,令他官复原职。
  而这,仅仅是在陈伦停职的第二个月。所有人都能看出,陈氏如日中天。
  长安城,车马喧嚣,东市的一家酒楼,二楼雅间内。
  陈伦斜倚在软榻上,他面前跪坐着一名身着薄纱的美人,正小心翼翼地为他斟酒。
  陈公子,这葡萄美酒,可还合您的心意?坐在对面的锦衣公子笑着问道,此人名为卢诚,范阳卢氏之子。
  陈伦轻抿一口,淡淡道:尚可。
  卢诚打开一个锦盒,里面赫然是数十条金条,陈公子,这是家父特意从淮南带来的一点心意,还望笑纳。
  陈伦的目光终于有了波动。
  见状,卢诚连忙道:您看,那淮南一带的盐业......
  盐业,利润丰厚,向来由朝廷授予世家管辖。负责这个职位的正是搜粟都尉,陈伦。
  搜粟都尉,原本负责军中粮草运输,后来权势越来越大,便兼任了盐铁官。
  陈威掌权后,做的第一件事便先将原本的搜粟都尉调走,从而让自己的儿子担任这个职位。
  盐铁乃朝廷经济命脉,盐铁交易是笼络世家的重要手段。
  虽然陈氏权势滔天,但对于盐铁交易也不敢过分,只敢在暗中操纵着几桩。
  然而,这些天,皇帝对陈氏的态度,让陈伦长了几分野心,我要七成。
  七成?!卢诚忍不住惊呼出声。
  陈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嫌多?
  卢诚咬了咬牙,最终挤出一丝笑容,陈公子开口,自然没有问题。
  ............
  皇宫,御书房。
  赵从煊半倚在榻上,宫女小心翼翼地上前奉茶。
  退下吧。赵从煊道。
  是。
  宫女方一退下,小酉子便入殿禀报:陛下,萧大人求见。
  宣。
  赵从煊似等他许久了,待萧伯瑀入殿后,便为他斟了一杯茶水。
  萧伯瑀缓缓坐下,开口道:三月之期未到,陛下不应赦免陈伦之罪。
  你怪罪我?赵从煊将茶水递到他的身前。
  萧伯瑀抬眸看向他,本来想说的话都吞了下去,陛下手中无权,对陈威不得已一忍再忍。
  他微叹一声,到底是不愿对赵从煊说一句重话。
  赵从煊见萧伯瑀沉默不语,他忽地倾身靠近,双手环住他的腰,闷声道:你生气了。
  臣不敢。萧伯瑀放轻了声音。
  赵从煊亲了亲他的下颌,可你已经一个月没入宫了,你在生我的气。
  不是。萧伯瑀抬手抚向他的发间,他将赵从煊搂在怀中,下颌抵在他的颈窝,声音有些疲惫,父亲久咳不愈,我实在是分身乏术
  张太医医术精湛,明日我就派他去萧府诊治赵从煊顿了顿,不,我今天就让他过去。
  说着,便要起身唤来小酉子。
  萧伯瑀心中一暖,不过他请来的医师都说父亲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愈下,只能调理,难以痊愈。
  他抱着赵从煊不愿放开,多谢陛下
  萧伯瑀这些天为父亲的病奔波,还不忘调查当日的事,陈伦敢当众指认他勾结胡人,定然不会是空穴来风,恐怕他身边已经有陈家的眼线。
  而且,宰相府政务堆积,萧伯瑀已经好些时日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他今日来,并非是真的要斥责陛下赦免陈伦的罪,更多的是想见他一面。
  虽然早朝上也可见到,可那是君臣相见,看得见摸不着。
  两人相拥,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赵从煊蜷在他的怀中,听见绵长的呼吸后,他才仰头看向萧伯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