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于是乎,大晟王朝的昭华公主和亲之事已定,一个月后,入嫁北狄。
  长乐宫偏殿。
  昭华公主双眼红肿,她猛地扫落案上茶盏,没有人在乎她愿不愿意,连母后也劝她以大局为重
  周遭侍女见状,害怕公主被碎瓷伤到凤体,连忙蹲下收拾。
  昭华公主声音嘶哑道:出去!都给我出去!
  侍女不敢违逆,快步退出宫殿。
  昭华公主身体瘫软在地,她抱着双膝,脑袋无助地埋在膝前。
  公主。贴身侍女跪在昭华公主身前,小心翼翼道:公主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昭华公主缓缓抬起头,双目空洞,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这些天来,她求也求了,闹也闹了,却无法改变任何结果。
  昭华公主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殷红的血珠渗出却浑然不觉。
  她为什么要生在帝王家,她宁可当一个普通百姓
  突然,她抓住侍女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兰溪,你帮我引开殿外的侍卫
  兰溪瞳孔骤缩,立即明白了公主的意图,她慌忙环顾四周,才颤抖着开口:公主公主不可啊
  然而,此时的昭华公主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嫁到北狄。
  趁着夜色,昭华公主逃出皇宫了。
  可她从未出过长安城,逃出皇宫后,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慌乱间,她想到了一处地方,赵从煊的王府。确切来说,是赵从煊在宫外暂住的皇子府。
  府邸安静异常,偌大的宅邸没有几盏烛火。
  昭华公主心底微微发悚,却顾不及这些,她慌乱地敲着门。
  不多时,赵从煊身边的小太监急急忙忙打开门,只见昭华公主狼狈地闯入,又手忙脚乱地锁好门闩,仿佛外面有野兽追赶。
  小太监神色诧异,公主您怎么来了?
  昭华公主咬了咬唇,却没有说话。
  这时,赵从煊朝这边走来,见到是昭华公主,他眸光微微一诧,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六姐。
  昭华公主鼻子一酸,眼泪倏地从脸颊滚落,她哽咽道:皇兄要我嫁去北狄
  和亲的消息早已传开,赵从煊自然也知道此事。
  他没有说话,昭华公主知道他的性子,也不指望他能说些什么。
  二人坐下后,昭华公主将心中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皇兄已经不是从前的皇兄了。昭华公主低声哭着,有时我都在怀疑,是不是九弟的死也
  话音未落,赵从煊忽地给她续上一茶水,六姐,茶要凉了。
  昭华公主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妄议皇帝是死罪,即便这里没有外人。
  她心底一片悲凉,自己的婚事任由他人摆布,现在就连话也不能随便说。
  你说,长安城以外的地方是什么样的昭华公主喃喃道,她想离开长安。
  赵从煊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知。
  昭华公主眸光黯淡,她也知道,自己离不开长安,外面并非太平盛世,她一个女子,在这世道下,又能苟活多久
  思及此,昭华公主自嘲地笑了笑,她颤抖地举起茶盏,眼角的泪水缓缓滴落。
  赵从煊眸光微沉,却依旧没有说话。
  安静许久后,昭华公主像是说服自己一般,问道:只要和亲了,边境是不是就不会再有战事了,百姓是不是就能过上安定的日子?
  赵从煊摇了摇头,不知。
  以北狄的秉性,和亲只能换来短暂的和平,眼下大晟国祚开始衰弱,不出五年,北狄必定会大举进攻。
  至于被送去和亲的公主,便只能是牺牲品罢了。
  闻言,昭华公主苦笑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连骗我一下都不愿意
  赵从煊抬头看向她,缓缓道:北狄虽凶蛮无礼,但还不至于僭越礼度。你嫁过去后,不只是可汗的妻子,也还是大晟王朝的公主。
  北狄之人即便是有心想要欺辱她,那也得掂量一下,有没有这个胆量。
  昭华公主一怔,她没有想到,赵从煊能说出这番话来。
  不过,这话确实让她心底踏实了几分。
  这些天来无谓的抗争,让她心底早已绝望,她不愿嫁到北狄,不止是因为,那是敌人的王庭,更是未知的恐惧,是任人欺辱却没人站在她身旁的无助。
  她说服自己,为了国家的百姓,甘愿赴死。
  可她也才十六岁,她怎能不害怕?
  好,我会记得
  一个月后,昭华公主祭太庙,风光入嫁北狄。
  第6章 夜宴刺客
  随着昭华公主入嫁北狄,边境退兵,领兵的大将军回朝后,被皇帝封为云麾将军,不过众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虚衔罢了。
  一同班师回朝的还有萧长则,萧家次子,萧伯瑀的弟弟。
  萧长则,十六岁随军出征,如今已有三年,虽然他的背后是萧家,但因资历浅薄,又或是其他缘由,他在军中职位并不高,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主簿。
  主簿是个文职佐官,并不直接冲进沙场厮杀,这让渴望建功立业的萧长则郁闷不已。
  回长安后,他又被调任到执金吾底下的一个小小坊正,管理长安城百姓的治安。
  这日,已至酉时。
  萧长则已经回长安好几天了,萧伯瑀却因公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没来得及为他接风洗尘。
  今日是休沐日,但宰相府的文书堆积如山,很多事情需要他的准许。
  原本萧伯瑀打算继续留在相府处理政务,然而,萧母已派田安来宰相府催了好几次。
  无奈,萧伯瑀才起身回府。
  刚进入府中,一道身影便快步迎了上来,来人剑眉星目,束发高扎,额前几缕碎发随风飞扬,眉目间扬着笑意,兄长。
  此人正是萧伯瑀的弟弟,萧长则。
  萧伯瑀拍了拍他的肩,笑着道:几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那当然!萧长则眉梢一挑,下颌微微扬起,少年意气风发。
  兄弟二人相视而笑。
  永顺二年,六月,甘泉宫毕工,役止于辛巳日。
  皇帝沉湎酒色,越发不理朝政之事,又设立嗅香使,搜罗民间美人。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皇帝大肆封赏美人的家亲,或赏金银首饰,或加官进爵。
  近些日子来,后宫中最得圣宠的是一位名为胭脂的女子,皇帝封她为贵妃,冠宠六宫。
  胭脂出身于江南,与后宫端庄雍容的妃子不同,胭脂更像是江南烟雨里浸出来的一株虞美人。
  腰肢纤细,行走时如弱柳扶风,偏又带着一股慵懒的媚意。
  她嗓音软糯,带着江南的吴侬软语,轻轻唤一声陛下,便能让皇帝酥了半边身子。
  皇帝宠幸无度,更是将胭脂的父亲封为荣安公,破了大晟王朝几百年无军功不得封侯的祖制。
  宰相府。
  萧伯瑀坐在书案前,相比于平常,面前堆叠的奏折多了一倍有余。
  长史王横又捧了一堆奏折进来,小声翼翼道:大人,这些都是百官进谏的奏折
  这一个月来,特别是荣安公之事后,上谏的奏折愈来愈多,有的言辞激烈,以辞官相胁;有的委婉含蓄,以祖制为据,恳请三思;更有甚者,暗指胭脂祸国,若不制止,恐酿大祸
  萧伯瑀神色不变,轻声道:放下吧。
  待王横放下奏折出去后,萧伯瑀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些奏折递上去会是什么结果,皇帝不会看。
  或者说,即便看了,也只会随手丢进炭盆,任由火焰吞噬那些逆耳之言,若恰逢龙颜不悦,上谏的官员恐性命不保
  可即便如此,他仍得批阅,仍得整理,仍得将这些谏言,呈递御前。
  萧伯瑀缓缓展开一卷奏折。
  陛下此举,坏祖宗之法,开佞幸之门,恐致天下离心!
  笔墨如刀,字字刺目。
  萧伯瑀沉思良久,终于提笔蘸墨,在奏疏上轻笔修改,将坏祖宗之法改为有逾旧制,将开佞幸之门改为恩泽广施,又添了一句陛下圣明,望稍加斟酌。
  笔锋婉转,锋芒尽敛。
  待这一部分批阅完毕,窗外暮色已沉,他唤来王横,低声吩咐道:将这些奏疏重新誊抄一遍,再呈递御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