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西凉军的样子。
  “西凉军……关中军。”年轻人哆嗦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
  他没打过仗,没沾过血,但他知道,陛下是一位难逢的明君,而河东既是陛下重新起家的地方,就不能出任何的岔子。这份信念,让他突如其来的彷徨,骤然间烟消云散。
  他那颤抖的声音都坚定了起来:“不能让他们染指河东……对!先,先射脚,然后把人拿下,万一打错了人,也有缓和的余地。”
  对,就是这样。
  当他的眼睛,透过望山,瞄准了对面的大腿时,他更是毫不犹豫地扣动了弓弩上的悬刀,放出了那支,只经由粗糙打磨的箭矢。
  ……
  董卓停住了脚步。
  他被曹仁那一箭射倒落马的时候,头盔跌落在了战场之上,也再未来得及佩戴上新的。意图藏匿在河东的算盘,也让他无需再戴着这样醒目的东西。
  可现在,有一支横空杀出的冷箭,就这样扎入了他这无有保护的头颅,贯穿了他的面门。
  他艰难地向上望去,看到,那是一支,凉州小孩都不用的劣等弩箭。
  第127章 (一更)
  可就是这样一支,都不如寻常捕猎者所用箭矢的劣等箭……
  来得突然,准得异常,就这样,正中了他的要害,也一瞬间,打断了他所有隐藏行迹,伺机再起的梦想。
  这一次,没有什么肥膘,来替他挡住箭矢的伤害了。
  有短暂的一瞬,他的神思都因这一箭而魂飞天外,甚至并未感觉到什么痛楚,但紧随而来的,就是头脑昏沉,再不能支撑住他庞大的身体,让他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太尉!太尉!”
  “太尉!”
  “……”
  董卓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隐约听到近处的一声声呼喊,也慢慢随着思绪的抽离,变得悠远缥缈了起来。
  而在远处——
  ……
  “我没想射头的!”那射箭而出的年轻人懊丧直呼,“我那望山对准的是他的大腿。”
  同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更被他这句话给气笑了:“……你不是说自己是我们之中准头最好的吗!这就是你说的准头好?”
  他狡辩道:“我怎么知道!我之前又没用过铁箭头,这次咱们好容易做出了大弓弩,都没来得及实验两次就来了。我想着,铁不是重吗,那得往上抬抬才对。”
  结果这一抬,就抬出了事,直接扎中了对面的脑袋。
  若是对方真如他所判断的那样,是关中的西凉军,那还好说,但如果是其他的朝廷边军,可就要出大事了!
  他……他杀了人了。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名同伴脸色一变,“别吵了!你们听听,那活着的两个,对那个死掉的,喊的是什么?”
  风中送来的,竟是接连的两声“太尉”急呼。
  众人顿时缄默无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自己眼中的不可置信,也在一时半刻间,不敢直接说出那个令人震惊的结论。
  虽说百姓对朝堂之事知道不多,但当今陛下到底是从河东河内走出去的,也远不像是其他的皇帝一般距离他们遥远,所以他们都知道,陛下如今的朝廷上,百官空缺的位置甚多,而在其中,三公的位置,全都空着。
  如此说来,当今天下,只有一个人还顶着“太尉”的名号,那就是逆贼董卓!
  只有董卓,才会被称为“太尉”。
  只有他!
  那这正在呼喊他的人……
  “愣着干什么!上啊!”
  “拿下他们!”
  先前说要抄着盐铲就直接拍在敌军头上的年轻人,直接一步冲出,抢在了前面。其中一名董卓亲卫刚刚循声抬头,就被一团黑影纠缠了上来,强行扭打在了一处,另一人根本没能来得及拔刀救援,也一并被压倒在地,一个拳头,在猝不及防间砸向了他的鼻头。
  这二人追随董卓逃亡,先是策马奔行,又是乘舟渡河,早已到了精疲力尽的时候,还突遭这出噩耗,哪里还能是这群摸爬滚打出来的年轻人的对手。
  铿铿两声,便已是他们的佩刀,被蛮横地解下,丢开到了一边,紧接着,就是这两人被强行按着脑袋砸向了地面,哐哐数下,直接被砸晕了过去。
  直到手底下的人没了反抗的动静,那两个最后负责动手的人,才喘着粗气翻倒在了一边,随后长出了一口浊气。
  望着那躺倒在地一死两伤的身影,其中一个又忽然像是过了电一般,跳了起来,“快!快去报信!赶紧让传令官来认人!”
  他直到此刻,仍不敢相信,方才真的听到了晕倒的人,喊出了“太尉”两个字。虽然陛下已让人通报河东,提防董卓的来袭,但也没说,是这样“一大带两小”的来袭啊。
  然而此刻多想无益,及早求证,方是真理。
  他又推了一下另一个正在愣神,嘀咕着“我杀了董卓”的同伴:“你也去报信啊,我去找传令官,你去找盐池的守军!”
  “……对,对,该去报信。”
  两人各往一个方向拔腿就跑,留下了两人在此看守。
  不过当先赶到的,不是他们前去知会的任何一方,而是一批同在此地自发前来戍守的百姓。有带着麻绳的,当即将其贡献了出来,把那两名亲卫给捆成了一团。
  在解除了这后顾之忧后,一双双眼睛,全都聚焦在了那具尸体之上。
  “这真是董卓?”问出这话的人,声音都有点哆嗦。
  真不怪他们觉得这听起来像是个奇幻的故事。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哪一个不是出行时前呼后拥,随从成百的,怎么会如此潦草地出现在河东,又被一支射歪了的箭夺去了性命。
  留守的年轻人老实答道。“我没见过他。”
  这不是在等着人来辨认吗?
  董卓曾经驻扎在河东,肯定有人认得他的。陛下似乎也有让人绘制过董卓的画像,拿来一比对就知道了。
  可就是在此时,围观的人群当中,有一名佝偻着脊背的老者又往前走了一步,死死地盯着董卓那张因中箭身亡而扭曲的面容。
  年轻人被他这一动,吸引过去了目光,顿时意识到,这老者并不是因为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才向前走出这一步的。他满是褶皱的脸舒张又皱起,以一种艰难的方式吞咽着情绪,而他耷拉着的眼帘,已在此时彻底张开了。
  那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回忆,以及如同火苗一般被点燃的怒火。
  下一刻,他便已撞开了人群,扑到了董卓的身上,一把掐住了对方的喉咙。
  “老丈你……”
  “他就是董卓!他怎么不是董卓!他变成死人了我也认得出他!”
  “我们阖家好端端地在洛阳做买卖,他带着他的胡骑就杀了过来,砍掉了我儿子的脑袋,说他是贼,头颅是要计功的。他权势滔天,我没办法……只能带着家人逃难到河东来,但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一幕,做梦也不敢忘记他的脸。”
  仇恨,根本就不会让他记错人。
  “啊!”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了几声惊呼。
  只因那声嘶力竭的老者突然一个低头,面色狰狞地咬上了董卓的耳朵,用着生啖其肉的架势,狠狠地将其撕扯了下来。他满口的血,分不清到底是从董卓的伤势断口处流下的,还是他的牙齿又被崩断了一颗,流下的血。
  但他在被人拖开的时候,依然在笑:“哈哈哈哈他就是董卓!我记得他!陛下说的一点没错,他会来河东的,会撞到我们的手里。儿啊,他虽不是死在我手里,我也为你报仇了!”
  “……”
  他话音未落,人群的后方忽然冲出了另外的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了被丢在一边的侍卫佩刀。那妇人生得瘦弱,眼神却亮得惊人,一把抽出了那雪亮的刀锋,大喊了一声便蓄势劈下,直接斩向了董卓的胳膊。
  刀刃卡在了骨头中,却仍在努力地向下用劲,非要将这胳膊连根斩断。
  泪水,也在一刹那间,已从那双发亮的眼睛里,流淌了下来。
  她没有说话,却好像已经说了很多的话。
  当守军自附近的哨站赶来的时候,局面已经完全失控了。
  河东这地方本就接纳了诸多从洛阳逃来的百姓,又因此地有盐矿、铁矿多处需要劳工填充岗位,并未选择在陛下夺回洛阳后,回到那片伤心地。只是因乡党之故,这些人大多聚居于一处,也好在饭后一起痛骂董卓,希望陛下早日打到关中。
  咬下的第一口肉,劈下的第一刀,还远远不是董卓所能承受的极限。
  以至于当这混乱的场面被守卫艰难制止的时候,唯独能认出董卓身份的,可能只有那颗中箭的头颅。
  而它能被保存下来的原因,甚至不是这张脸依然让人敬畏,而是谁都看到了,扎着一支河东百姓都能做出的箭矢,就是靠着它,董卓再没能在这片土地上,向前走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