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张飞竖着眉头,对郭嘉这不懂夸张形容的回话大为不满:“您瞧瞧,连被当俘虏押解到洛阳的刘表,都因出使荆州立下了大功,得了冀州牧的官职,我们守住我大哥这荆州牧的位置、打退董卓的乱军是快,可随后的进展却实在是慢,还没我的用武之地!这不叫闲置发霉,叫什么?”
  郭嘉听着这抱怨,反而笑了:“可我怎么听说,张将军近来也没闲着,没少找军中的士卒切磋,先是闹了一次到刘使君的面前,挨了一顿警告,又是在比箭上输给了军中的一名军曲侯,让刘使君喜得一名神射手?”
  这都能叫闲着的话,他郭嘉身上都该爬满青苔了。
  张飞的声音顿时就小了:“……那与云长相比,我确是没甚可做的。”
  要不然他怎么会去军中找人比箭,然后与那射术出众的军区侯交起了手,让州牧麾下多出了一名为黄忠的将领。
  总之,此番再不让他领兵出征,他真是……
  “翼德。”刘备一声轻唤,顿时让张飞闭上了嘴。
  他干咳了两声,见同在此地的还有被招揽得用不久的黄忠,连忙摆出了一副貌似稳重的模样,整了整衣衫,入得屋中后,便安分地寻了个坐处。
  郭嘉心中默默感慨了一句,这果然该叫一物降一物。
  他正待落座,忽见刘备向他招了招手:“奉孝,你来看看陛下的诏令。”
  郭嘉少有地端正了脸色,只因他瞧见,当刘备的视线从张飞身上转回到面前这封信上的时候,那张让人一见便觉宽厚温和的脸上,自眉心浮现出了一点褶皱。蒯越和蒯良兄弟也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知是何情况。
  当郭嘉接过这封诏令的时候,顿时意识到了,刘备的表现因何而来。
  这诏书通篇用着和缓从容的笔触,回复了刘备提及的荆州情况,所谓“蛮夷群聚于山川洪泽,自恃地利,盘踞作乱,令朝廷政令不得通达于州郡,迫使百姓难得教化,不得不仰仗起鼻息”,如今既然按照刘备的来信中所说,他们已因对抗朝廷征讨的目的更为密切地抱团在了一起,出战的时机已然成熟,那就不必再等了。入秋前务必平定首恶,打破荆南四郡宗贼为祸的局面,彻底将荆州收归朝廷治下。
  诏书中还说,刘备与孙坚配合默契,各司其职,让陛下甚为满意,待得平定宗贼,将安陆黄氏为首的地头蛇连根拔起,必当各有封赏。
  唯独不同的,只在于这份诏书中的一个字。
  那个字,和诏书并非一人所写,而是陛下本人的字迹。
  刘备曾见过陛下所写的罪己诏,那原件也还在他的手中,认得出陛下的手书,可眼前的这一个字,虽也曾在罪己诏上出现过,却好像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犹豫,一气呵成,哪怕称不上名家笔法,甚至还有些四平八稳的端正,却在每一笔中,都透着意态坚决的锋芒。
  一个“杀”字!
  一个帝王批注,又一次强调的“杀”字!
  也正是这一个字,让刘备手中的诏书,忽然变得稍微有些烫手。
  “使君疑惑的是什么?”郭嘉却不曾因这异样的增补一字而觉困惑,反而像是忽然放下了某种包袱,开口回问道。
  “陛下……”
  “陛下宽仁,不欲士卒死伤太多,故而令我等不可贸然与敌军开战,葬身于川泽之间,于是有了我等在荆州的徐徐图之,里应外合。但陛下已看到了袁绍名为投诚实则包藏祸心之事,险些叫他联手陈留高氏逃遁幽州而去,又为何还要一味宽仁,非要收服荆南宗贼为己用呢?杀之无妨!杀之,也无损于陛下的圣君之名!”
  郭嘉眼中,实不难让人读出,他对陛下这一字号令的满意。
  “自我们前来荆州,已四月有余,早就给了那些各立山头之人以选择的机会,时至今日仍无悔改,以为长江天险便能拦住朝廷征讨大军的,死了也不冤枉,也不必说他们是大汉百姓!”
  “黄祖之子黄射被俘时身负重伤,不治而亡,孙将军与黄祖之间已有一份杀子之仇,若非要因黄氏势大而强行将其收服,只怕将来必生龃龉。这个杀字,也算陛下为刘使君和孙将军的托底了!”
  所以,不必担心陛下这个另外写出的“杀”字,是他在袁绍的背叛中又受到了什么刺激。那依然是一个笔画中正,平稳有度的字,只是多了几分理当有的锋芒。再想想陛下先是不顾安危,亲身前往河内平定大疫,又在捷报传来后赶赴凉州前线犒军,这份担当,也成了这个“杀”字的底色。
  刘备不由展颜:“好!那就如陛下所愿,即刻发兵,征讨荆南宗贼联军!也即刻令人将这份诏书,先行送至孙将军处!”
  ……
  身在江陵的孙坚可不像是刘备一般,在瞧见这份诏书的时候,还先因诏书中不同寻常的一字,不忘关心了一下陛下的身心健康,而是当即激动地站了起来。
  张飞说自己闲得要长毛发霉了,他也差不了多少。
  接连两月间,和黄祖那边的交手,全是小打小闹,在此等情形下,孙策居然还和他抢着出营作战,说是哪有主帅天天出征的……
  现在,可算是等到这条全线进攻的号令了!
  “来人,传令调兵!”
  随着孙坚的这一声令下,自兵马南下以来,陆续汇聚于江陵的兵马,都随之动了起来。一行行兵马整军待发,皆是一派振奋抖擞的模样。
  孙策刚披挂了甲胄,自帐中出营,便有些奇怪地看到,周瑜自孙坚处将那份诏书借阅一观,面露几分深思。
  这位自扬州带人带物前来支援的友人,虽然年纪尚轻,但在孙策看来,已如军中的智囊一般。
  “公瑾!”孙策上前一步,拍在了他的肩头,“怎么了?是这诏书中有什么被我们漏掉的东西?”
  “不,算不上,我只是在想一件事。”周瑜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向孙策解释道,“我是在想陛下的态度。”
  “态度?什么态度?对方非要与朝廷抗争,那就打过江去呗!正好将那自我父亲北上后占据长沙作乱的贼党一并解决了,免得他们觉得,陛下正要与那董贼拥立的皇帝争夺天下正统,就没空治他们这群逆贼!”
  少年将军眉眼飞扬,话中满是剿灭敌人的信心,让自他们二人身边匆匆走过的士卒看得神情一振,又增添了几分作战的勇气。
  周瑜也闻言笑道:“这是其一。另外……”
  “南方战局,以江淮为界,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此战正式展开,孙将军与刘使君奉命扫平荆南四郡宗贼,我看这宗贼的下场,也会是吴郡世家的下场。”
  孙策没有直接反问出一句为何,而是顺着周瑜的话往下想去。毕竟他父母都是吴郡出身,对于此地的情况了如指掌,不由眼神一动。
  这话也真不算是胡乱推断。
  那盘踞在江夏郡的黄氏说是介乎宗贼和世家大姓之间,也不为过。陛下没有因其名望,便要对黄祖招安的想法,那么,对那群向来高傲、看不起孙坚的吴郡高门呢?
  虽说从扬州到洛阳路途遥远,但以周瑜为例,真有消息门路的人,应当早已知道了京中的情况,有心报国的,也早可以从扬州出发,前来荆州为朝廷助力,又或是从扬州另组建一支协助孙坚除贼的兵马,而不是仍旧安坐扬州,自以为身处吴越偏远之地,就能自成一方势力。
  今日,这个落笔坚决的杀字,扑向的是与孙坚大军隔江对望的黄祖,明日,就有可能是扬州那群抱残守缺的高门!
  周瑜在这一个“杀”字中,看到的是从袁绍这里掀开的一角。
  有功则赏,有罪则罚,这位陛下好像比他想的还要恩怨分明,规则明确。
  “罢了,此刻说这些无用。”他将手中的诏书一合,递到了孙策的手中,“先打好眼前的这一仗吧!黄祖和那长沙乱贼联手,与我们隔江而望,他举兵盘踞的夏口,还是汉水与长江水路的交汇之地,这一仗,说来只是个杀字,也没那么好打!”
  “哈哈哈,公瑾,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孙策朗声笑道,“纵使铁索横江,截断去路,我也自能闯出一条生路!”
  也该叫这群乱贼看看了。他父亲当年能转战长沙零陵,平定观鹄之乱,如今也能把这群聚众壮胆的宗贼水匪一网打尽!
  “走!”恰在此时,有人将孙策的坐骑牵到了此地。
  这神采飞扬的年轻将领当即翻身上马,一扯缰绳,也随即抄起了长枪,在与周瑜挥手示意后,便已向着孙坚的方向拍马而去。
  周瑜说着暂且不提那“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也果然放下了种种杂念,带着另一队人马预备出营。在他所去的方向,孙坚的元从部将韩当祖茂等人正驻扎在此,这两月间始终在负责打造以及运送船只。
  这些航船只在汉江之中下水,用于训练这群士卒的水性,现在,它们又被从江中引向了一条专用于运载航船的水道,向大江以北的一处前哨军营缓缓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