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袁术眼神里的仇视与冷意一览无余:“你袁绍是什么样的人,我难道会不知道吗?你在这里装什么受惊过度,吐血昏厥,头疼难忍!恐怕你现在早在心里笑开了花!”
  “你……”袁绍面色骤然狰狞,却又被一阵心绪紊乱的呼吸哽塞在了喉头,剧烈地咳嗽了出来。
  曹操连忙上前来打个圆场:“我与本初同在虎牢关下,得替他做个证,彼时若不是他和许子远力保荥阳王并非陛下,我等早已军心四散,再被徐荣出兵攻克一路乃至更多了,又岂能等到他们撤军的那一天。归根到底,还是董卓贼子肆意妄为!若要因此怪罪于本初,那也未免怪错了人!”
  袁术眉头上挑,面对曹操的劝和,也不见他退让半步:“呵,你与袁本初臭味相投,连偷新娘这种事都一起干过,少在这里装什么公正!”
  “你闭嘴!”袁绍的手死死地抓着车窗的边缘,手背和五指上的血脉贲张、青筋蹦起,若是手边有一把刀的话,他必定毫不犹豫地朝着袁术的脑袋上砍过去,免得这人终于没了头上的限制后,就在这里大放厥词,招人笑话。
  若是可以的话,他可能还想把曹操也给一并砍了!这句安慰,哪里能叫做安慰,说是再扎一次他的心也不为过,还将他一步步钉死在了那个立场上。
  奈何袁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的同盟,他绝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只是这同盟,这兄弟,都属实让人不想要!
  袁绍的这一句闭嘴,听在袁术这混不吝的人耳中,非但没什么威胁,还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之后的跳脚:“……还不是被我猜中了心思。等到陛下面前,等到叔父他们的坟前,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大声地说出一句闭嘴!”
  袁绍:“……”
  他反复呼吸,试图平复下胸口的闷痛,却还是没能将“袁术无知”四个字给骂出来,反而是眼前又是一黑。
  许攸大惊地看到袁绍忽然松开了车窗,直接倒了下去:“本初!”
  他连忙叫停了马车,自己跳了上去,只听到了一声近乎梦呓的呢喃:“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真相,又到底是什么呢。
  “……”许攸此时答不上来,也无法作答,着急忙慌地对着车外叫了一声请军中医官前来诊治。
  贾诩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这边随军的军医也一并过去看看。
  转头就见段煨朝着他投来了一个莫名的眼神,仿佛在问,他什么时候也成了这么好心的人。
  贾诩却仿佛浑然不觉这眼神里带着的倒刺,不疾不徐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我知道段将军对我还有些意见,怪责我提前弃你而去,还联合陛下算计于你,但若不如此,段将军必将与董贼一并遗臭万年,何来今日的从龙之功?”
  段煨冷哼了一声:“……可我眼瞧着你又要算计什么人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还要把我拉下水。”
  贾诩微笑:“怎么能说是算计呢?只是看个热闹而已。你不觉得那两兄弟的吵架很有意思吗?原来世家大族闯出了弥天大祸之后,靠着一点陛下暂时给他们的体面,就能真觉得自己是功臣,先自己吵起来了。这样的人,要如何当朝中栋梁呢?”
  段煨收回了几分冷色,疑惑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忘了,陛下的舅舅是因袁氏而死的何大将军,陛下的母亲死在袁氏门生的手里,这袁氏二子若是足够聪明的话,这个时候就应该做好负荆请罪的表现了,但他们呢?一个不知道为何在这里卧病逃避,一个只顾着当孤魂野鬼,在这里叫嚣……”
  “是路中悍鬼。”
  “有区别吗?”贾诩慢慢悠悠地翻了个白眼,“我看没什么区别。陛下能仰仗黑山军成事,倒是和先帝的作风不大一样,估计也对袁术袁绍之流看不上眼,这不正是你我这些西凉人谋个安身立命职位的好机会吗?”
  段煨的眉头微微一动。
  就听贾诩继续说道:“我和你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就赌,陛下会不会在袁绍到来时,直接出言发难。”
  段煨不解:“可按照陛下对荥阳王的交代来看,他何止是仁君,更是……”
  贾诩打断了他的话:“呵,仁君和明君难道冲突吗?若陛下真有匡扶社稷,重振朝堂的打算,就以今日袁绍袁术的表现看,这二人都留不得。若陛下上来就对这功臣安抚,我贾诩反倒该当尽快找个借口辞官归隐了,以免这两方朝廷对峙中陡生变故,让我不得善终。”
  “但若是陛下足够清醒,那……”
  “那什么?”段煨牙关一咬,暗暗在心中骂了一声贾诩。
  这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家伙说了半句话就闭嘴了,仿佛怎么也不愿意将话说死,在别人这里落下了话柄,可把段煨气得够呛。
  但他也已不自觉地把目光转向了这军中最是嘈杂动乱的方向,对于贾诩说的话暗表认同。就这样的人,也配称四世三公的名门,也配挤压着关西文臣武将的机会?
  袁绍甚至是直到兵马行至接近洛阳的地界,才稍稍病体好转了几分,但依旧苍白着一张脸坐在车中,怔怔地向外看去。
  外间正传来曹昂听来沉稳,却又有着年轻人跳脱的声音:“父亲,那里应该就是我们从洛阳出发时,由陛下吩咐在洛阳建立的赈灾所,一共八座,这是其中之一。”
  “您不知道,陛下刚至河东时,就改良了河东产盐之法,与河东卫氏和范氏交换了一批物资,米粮还有没吃完的,应当已有部分借助河上浮桥送来了洛阳,向家宅被烧的洛阳百姓分发粮食。”
  “直接分发?”曹操眯着眼睛,远远看去,就见那大屋之前,有一大釜冒着热气,应当是煮着什么饭食,看人用大勺搅拌,应是在煮粥。又见有人找了一根筷子,立于釜上不倒,周围响起了几声欢呼,便大略能猜到这赈灾的食物如何了。
  一旁的曹昂答道:“应该与河内河东一样,取以工代赈之法吧。”
  曹操应了一声,瞧见了在这大屋周围已打好了地基的一众排屋。此刻正有人举着打墙板,由另外的人往中筑土,第三人举来大杵将其捶打严实,第四人捧来木头行条,便明白了这以工代赈的“工”是什么。
  洛阳大火烧毁了不少百姓的房屋,必定要尽快建起来,但原址应当还在清理,只能暂且建在城外。恰逢寒冬天气,用米浆泥浆混合石块达成的地基和用泥水与土混合而成的墙面,都要比寻常时候容易冻结起来,应当来得及在最冷的天气降临洛阳前,修筑好这批应急的屋舍。不过……
  “那是何物?”曹操指着被人扛过去的一众黑黢黢的东西问道。
  说那东西是石炭,好像形状有些不同寻常。
  “哦!那是陛下从道家秘术中得来的方子,把石炭改造了一番。”曹昂顺手拔出了手边的配剑,在其上轻弹了一下,“不仅铸剑的火候比先前好了数倍,此物也可用作取暖供火了,要不然,还没那么多木头行条可用,早将它们拿去烧制木炭了。”
  曹操闻言,面上未露声色,心中却已对这位陛下大为好奇,属实不知为何先前何太后与何大将军在时,他从未表现出这样的本领。莫非真是汉室皇帝的本领,到了逆境之时更见本事?
  他这样想着,却并未在曹昂面前说出来,只悠悠叹道:“陛下当真是用心良苦……只不知经历了这一番骤变,陛下的情况可好?”
  曹昂答道:“父亲这一路酸枣联军抵达洛阳,陛下必是要接见的,到时便能让父亲见到陛下是怎样的明主了!”
  曹操:“……”
  说真的,曹昂这语气,真是又让他想到了之前曹昂送来的那封信!口中叫着父亲,却早将父亲丢到不知何处了!
  只希望,这位重回帝位的陛下,真能让他看到汉室的希望吧……
  ……
  不过此刻,这位汉室的希望已痛苦地瞪大了眼睛,只恨不得将自己是个文盲的消息告知天下,免得又有这等回答不上来的话。
  他此刻站在洛阳的太学之前,听着蔡昭姬在将各处收拢上来的典籍大略翻阅了一番后,告知着他缺卷损毁的情况。
  什么《东观汉记》《六韬》《尚书》,他都是只闻其名,不解其实,听得蔡昭姬问他能给多少时间修复补缺,他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东西到底有几卷多少字啊?他随便说个数的话,有过目不忘本领的蔡昭姬是不是也能给他变个魔术,直接变出来?
  “……陛下?”
  刘秉摸着眼前的石刻,叹道:“无事,我只是在想,他生前,总算还做了一件好事。”
  相比于兰台书籍被大火焚烧殆尽,反而是太学之前,由汉灵帝授意蔡邕等人完工的熹平石经还大略保存完好,就算是西凉军也来不及将它搬走,倒是给他留下了一笔典籍财富,免于继续彻底被世家挟制,放任他们垄断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