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可在清醒过来的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牙酸得厉害。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已避开了河内那位疑似假扮的弘农王,或者说是他们自称的“陛下”,竟还能在虎牢关遇上董卓声称的“弘农王”!
  昨夜敌军袭营,得手即走,杀害了兖州刺史刘岱,已在营中产生了极大的恐慌,现在雪上加霜,又出了弘农王这一出。
  他心中挣扎,只得先吐出了一句话:“先容我,去关下一探……”
  ……
  “其实就算弘农王在关上,那句什么天子之位,是他自愿交出去的,也未必就是他本人说的。理当是董卓的人将他带来,让他表露出的态度……”
  “可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袁绍白了许攸一眼,烦心分毫也没有因为许攸的这句劝慰有所好转。
  弘农王刘辩自己是什么态度,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他出现在虎牢关上时,联军应该怎么办!
  他们天然就比别人气短了!
  若是刘辩还在洛阳,联军打出了匡扶汉室、扶持弘农王夺回帝位的名号,怎么都要比对面更有底气,也起码能用这个口号振奋军心,谁料想,董卓此人能自那一众西凉悍匪中杀出名堂,靠着救援天子先入洛阳走到今天,也不是只靠着运气,竟是横空一招,把刘辩送来了此地。
  袁绍本就觉得,以他对刘辩的了解,他应该没有这个本事去往河内,现在的第一反应便是,那虎牢关上的,或许才是真正的刘辩。
  他来了,联军要怎么前进?
  “我倒是有个想法……”
  “你先且慢开口。”袁绍打断了许攸,向着前方望去。
  二人说话之间,已抵达了虎牢关之外,距离关上一射之地。
  只见关上之人无比嚣张地向他们“展示”着那道身着亲王冕服的身影,仿佛是在向他们宣告,联军的起兵理由就被握在他们的手中,请尽早退去。至于刘岱,也只能怪他贸然兴兵,形同叛逆,死了也是白死。
  一想到此,袁绍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董旻望着关下的队伍,心知他们看似军容齐整,却也不堪一击,不由高声发笑:“喂!袁本初!你们不是说要扶持弘农王夺回皇位吗?要不要派人亲自上来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弘农王,又到底愿不愿意做你们出兵的借口!”
  他话毕,便冷眼瞥了眼一旁的刘辩,愈发想笑。
  当年他还在何进麾下的时候,便没少因为出身凉州的缘故,遭到何进何苗兄弟的取笑,可这两人也不看看,他们屠户出身,又比他董旻好到了哪里去!
  当日何进被宦官伏击杀害,那何苗不就如此轻易地被他所害,因一句挑唆而被乱刀杀死了吗?反而是他兄长董卓因他的报信掌控住了洛阳,有了今日的辉煌。
  这已被废黜皇位的弘农王,更是擒之如同擒拿一只鹌鹑!
  不对……不能这么说。
  按照兄长的说法,此人乃是个假货,只是依靠着朝廷的仪仗,让别人觉得这是弘农王,应该说,“弘农王”的身份尚算好用。
  不过说起来,这替身找得还挺好的。董旻曾经有幸,见过年幼时的弘农王,而那印象里的眉眼轮廓都与眼前的这人颇有相似,就是这性情实在不像是何皇后能养出来的,也不似汉家贵胄!
  但无妨,能乱了对面的军心,他就是弘农王!
  在他余光之中,远处的兵马里俨然有着一阵骚动,必然是已被他这一番话给糊弄住了,于是在此刻裹足不前。
  他的心情不免更是痛快。
  徐荣在旁板着一张脸,向董旻问道:“我听董将军说,对面军中可能也有一位弘农王,还是真正的弘农王?这两厢对峙起来……”
  刘辩怒目圆睁:“我说了多少次了,少听董卓贼子胡言乱语,我就是刘辩!”
  哪怕自称自己是假的,或许还能从这危险的局面下脱逃,刘辩也不觉得自己该被扣上假冒的名头。
  然而他的这句话,在董卓那里没起到什么作用,在此地也没掀起风浪。
  “行了,都说了我知道你是弘农王。”董旻敷衍道,转头向徐荣解释,“李文优说,哪怕是当面对峙,我们也无需惧怕。天下间能有什么人的证词,要比皇帝的更有用?何况,那下方众人,多的是没见过皇帝的,只要内有疑心,你昨夜的袭营,就能再重来一次!”
  “我长居洛阳,对这些所谓的名士可太清楚了,只要让他们多受几次打击,自能叫对面四分五裂。”
  他刚说到此,忽见远处有一人骑着马,就这么身着文士衣着向着关前行来,顿时停下了和徐荣的交谈,眯着眼睛,目光冷冽地向着来人看去。
  “有人来了。”
  就让他听听看,对面能说出什么话来。
  董旻俯视着关下,只见这人衣着散漫,不着甲胄,气势却一点都不小。
  他几近于行到关下,到了彼此都能看到对方面容的时候,才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贼子听好,我奉袁公之名前来回报,诸位着实打错了算盘!你们口称的弘农王,我们的陛下正在河内,不仅当日袁公逃离洛阳时曾在河内与他相会,定下共举大事之约,如今也有河内天子的罪己诏振奋军心,誓师起兵。”
  他将手一指,厉声喝道:“尔等将一假货摆在此地,意图乱我士气,简直可笑至极!”
  董旻面色骤变,一把握住了女墙的砖石凸起:“你……”
  文士声音更响:“你们若是心虚,便冲着我许攸的胸膛来上一箭,权且看看,能否伪造敕令,便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既要交战,那便好好来战,别弄这些花招,反而招人笑话!”
  他一勒缰绳,便掉头折返,再不多留。
  “……”董旻紧绷着下颌,眼看话要出口,却终究还是没能把那句“放箭”给喊出来。
  谁让他这边拿着的终究是个假货,在许攸那异常理直气壮的斥责质问面前,也终究是有些语塞。
  可他却不知道,此刻的袁绍也是一样的心虚。
  心虚于这句不得不出口的判断!
  “本初,你是我们当中唯一见过河内那位的,你是真能确定,河内那边不是哪位宗室为了维护汉统,假借陛下名头起兵?”广陵太守张超比起他兄长张邈还得算是个急性子,此刻已匆匆赶了上来。
  袁绍心中一沉,出口的话却仍是中气十足:“那还能有假?不是陛下,谁敢写出罪己诏这样的东西!若非洛阳八关险要,环抱帝都,这封檄文早该传遍京师,让洛阳民意沸腾,一人一刀将董贼砍死在路上!”
  “不错!”许攸拨马而回,马都还未停下,就已给出了这句答复。
  宽大的文士衣衫加上冬日的冷风,让人完全看不出,就在方才的叫板关上时,他的后背已因生死一线,而沁出了冷汗。
  但他当年敢密谋刺杀汉灵帝,如今也不失为一个胆大包天的谋士、
  为袁绍而谋!
  他与袁绍都很清楚,不管虎牢关上的那位“弘农王”到底是真是假,他现在都只能是假的!
  否则,有他为董卓站台,联军必须即刻退去,各回各自管辖的地界。不仅此前的种种筹划全都完了,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在退回去后,还一定会面对朝廷的追责。
  这难道是决意起兵讨董,为自己挣出个声名的袁绍希望看到的吗?
  又难道是他许攸希望看到的吗?
  所以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认。
  就算这个说辞,可能会给真正的刘辩带来危险,但只要虎牢关能被一鼓作气攻破,尽快从董旻手中,将对方解救出来,现在的种种说法,也都能有挽回的余地。若河内那位才是真皇帝,就更好了,他们此举无疑是在向陛下拼死效忠。
  虽有风险,但还没到不可承受的地步!
  只要他们能一改先前关下的气氛,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像是一路真正的伐逆大军。
  就如此刻,许攸已先一步看向了东郡太守桥瑁,用眼神逼退了对方脸上隐约浮现的退缩之意:“陛下此刻身在河内,董卓将所谓的弘农王送来虎牢关,不过是希望我们各自相疑,希望我们当中心志不坚者疑神疑鬼,到时候,好叫他们再来一次逐个击破。可诸位大可想想,董卓的话能信多少?他若不是对联军有所胆怯,为何要做出将人送至关上的举动!”
  袁绍也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接上了许攸的声音:“诸位!”
  众人的目光全部看向了他。
  只听袁绍继续迎着这一道道视线,继续说道:“我袁绍敢以袁氏四世三公之名,向诸位保证,此刻陛下正在河内,绝不在这虎牢关上!请诸位回营一叙,重新议定进攻之策,不可叫敌军抓住机会卷土重来。”
  他说得太过笃定,加上这句“以袁氏四世三公之名”发誓,竟是直接将营中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全部镇在了当场。
  袁绍确是庶子出身,但他因仪表谈吐不俗,早被过继给了他那早逝的伯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袁术更有话语权。此刻在场众人中,也数袁绍的地位最高,由他信誓旦旦说出来的话,确实最有可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