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随后,他们一边佯装包围美稷城,意欲攻城,一边在北方吞下了逃难的各部,还与太原郡守军与太原王氏的私兵一并掉头强攻南匈奴王庭。四角诸王尽数伏诛,余党全部投降。如今还有不少后续事项要在并州处理,但南匈奴已重新归顺于陛下的麾下了。”
  这若不是好消息,还有什么能算?
  刘秉听得有些发愣:“……这是吕布和于夫罗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如果说这战报里讲的是,这两位抵达并州西河后,一鼓作气杀向了美稷城,把什么南匈奴的这个王那个王全给砍了,然后发回大胜的捷报,听起来就很吕布的风格。但这又是声东击西又是拉扯盟军的,不是吕布能干出来的吧?
  信吕布的风格大变,还不如相信他能下笔如有神呢。
  果然,他随即就见刘备点头:“确实不止是他们做的。这军中竟还藏着一位出身颍川荀氏的军师,为吕将军他们出谋划策。按他所说,他是尊奉荀慈明与蔡伯喈的指示,前来保卫陛下安全的,又恰逢因缘际会,来到了吕将军的军中,局势紧急,不得不暴露身份,为他们筹谋。此次能得太原郡的援兵,令南匈奴叛逆尽除的消息宣扬于并州,也是这荀公达荀军师的功劳!”
  “荀公达……荀攸?”刘秉听得有点犯晕。
  不是,等一下,吕布军中怎么还能长出一个野生的荀攸呢?还是什么听从荀爽蔡邕的指示来保护他的。现在还成了能说服吕布和于夫罗听他指挥的军师,让南匈奴战事以这样的方式迅速落幕。
  这个解释的话中有没有水分不好说,但毫无疑问的是,他这个假装皇帝的日子,过得可是越来越精彩,也越来越有奔头了。
  “陛下认识荀攸?”
  “算不上认识吧,只是听过他的名字,”刘秉晕晕乎乎地答道,“颍川荀氏子弟里出仕的那些,我大多听过些传闻。”
  也不知道与他有关的消息,到底在京中是如何传的,先有董卓给他送了个助攻,荀爽和蔡邕更厉害,直接给他送人,还一送就是个军师。幸好他还记得自己是穿越的,要不然真以为自己是走丢的皇帝了。
  这军师还不仅能让吕布跟于夫罗长脑子,更能拉动外援。
  “……并州现在是没有并州刺史和并州牧的。”刘秉握住刘备的手,忽然多了几分力道。
  “是。”刘备点头。
  前并州刺史丁原为吕布所杀,前并州牧董卓并未真正上任。
  “也就是说,吕将军的这一次出兵,在荀公达的协助下,不仅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为我们拿下了南匈奴这一路援兵,还震慑了作为并州腹心的太原,让并州的大汉兵马也可能尽快为我等所用?”
  “臣认为确是如此。”刘备说得笃定。
  虽然刘秉此刻在名义上是遭到废黜的皇帝,但吕布在并州有名望,于夫罗在并州有南匈奴王室的名头,可以重掌南匈奴兵马,围观的并州正规军还看到了他们的本事,相比于远在洛阳的董卓,他们应当会更愿意听从吕布的调遣,听从刘秉这位陛下的安排。
  说此次出兵并州,是事半功倍了,一点也不为过!
  陛下如今虽然还是只掌握着河内、河东两郡,但只要并州妥善收尾,将一应物资与兵马运送南下,完全可以说,是势力翻了个倍。
  “陛下发号施令,声讨董卓,也可再有底气一些。”
  刘秉若有所思:“更有底气……”
  这话隐约触动了他的灵感,但这灵感稍纵即逝,他刚走出两步,又忽然忘记自己方才想到的是什么。眼见刘备又要开口,刘秉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晚些再说,我去想些事情!”
  他脚步匆匆地重新回到了他在河东太守府内的院落,重新取了纸笔在前,那个灵感越来越强烈,直到他忽然拍案,想通了自己该当如何破局,才能继续维系住这个身份。
  但从刘备所见,却是陛下院落中的灯亮了整整一夜,仿佛透过纸糊的窗户,还能看到那道坐在桌前的身影。
  直到清晨的天光亮起,刘备才听到了有人传唤,请他去见陛下。
  他推门而入,就见陛下支着胳膊在桌案上,半撑着额头,眉眼间满是倦怠与疲惫,嘴唇也有些失色,用着略显嘶哑的嗓音说道:“替我将这份檄文誊抄上数十份,张贴在河东河内的郡县中。”
  刘备接过了檄文,刚有些疑惑,为何陛下写出的字迹涂涂抹抹,又如此凌乱难看,便忽因看清了上面的内容而脸色骤变,那疑惑的也顿时得到了解释:“陛下,您……”
  “别说了,去做吧。”刘秉咳嗽了两声,“我有些累了,让我好好休息一阵。这誊抄分发的事情,就全权托付给玄德了。”
  刘备怀抱着这份潦草的手书走出院门,仍有些心神恍惚。但一想到合上门前陛下最后投来的那个眼神,他又再不敢耽搁,连忙回到了屋中,预备将这份天下间最为独特的檄文认真誊抄。
  可在提笔的那一刻,刘备又发出了一声慨叹:“陛下啊……”
  他何德何能,能跟随这样的一位陛下。
  ……
  曹昂有些奇怪地向前看去,不知为何在他暂住的野王县府衙之外,会忽然这般人声嘈杂。
  算起来他在此地已住了四日了,在司马懿的带领下,将野王县内外都走访参观了一番。越是了解此地,他就越是觉得,兖州陈留的条件本应比河内更好,但若说秩序与福利,却远远比不上此地。
  又因此地的百姓各自有事可做,少有见到聚众打闹吵嚷的情况发生,却不知为何,忽然闹出了这古怪的动静。
  曹昂毕竟是个好奇心不小的年轻人,虽然明知此行已被叮嘱了要遇事沉稳,还是免不了拨开了人群,凑到了前头。
  “你挤什么?”一名壮汉冷不丁回头,向着曹昂瞪了一眼。
  曹昂连忙回以抱歉一笑:“我只是想问,前面发生了何事?”
  那壮汉见他面容和善,举止大方,收起了怒容:“你刚才没听差役们说吗?陛下现下正在河东河内,我们此前所享有的种种,都是因陛下而来的!”
  “……此事我知道。”曹昂答道。但若是他在此地没感觉错的话,陛下在此的消息并未广而告之,或者说,没有刻意地宣传,怎么忽然就公告出来了?总不能是因为他带来的消息吧。
  那壮汉奇怪地看了一眼,似乎是把这个“我知道”重复了一次,这才继续说道:“那你不知道前面的事情?陛下发了一份讨伐董卓和伪帝刘协的檄文!”
  曹昂一听这话,连忙又向前挤了挤。
  正听到前方有人在问:“这句是什么意思?”
  “意与天下更新,不期倚仗非人……”答话的人摇头晃脑地解释,“就是说,陛下原本想要改变先帝在时的一些情况,没想到朝堂局势托付给了错误的人,导致了董卓入京。”
  “……可我听说,陛下登基的时间不长,都未必能自己决定多少事情呢?怎么把这件事就揽在自己身上了?”
  “你想想啊,要是之前陛下就已在河东,还做出了这么多事情,他是不是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肩上揽的脾性?”
  问话的人有些恍然地“哦”了一声,又追问道:“那这一句又是什么意思?”
  “民心已离而不知,天命将革而未悟。就是说陛下觉得自己没能掌握住民心,做好……做好一位帝王的本分。”说话的人声音有些低了下去,竟不知自己这么说,到底算不算是悖逆,可这话又确实是陛下写的。
  他写自己丢了民心,丢了帝位,从河内重新起步,得到了此地民兵的拥戴,于是“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仍有再起的机会。昔年大汉孝武皇帝下轮台诏,止擅赋,力本农,变更政令,让天下休养生息,也终有后来的昭宣之治。那他又何妨从头来过呢?
  只因他看到,此刻的洛阳没了他这位天子,更是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百姓并没有在新的皇帝带领下过好日子,而是处境更为艰难。
  他隔着大河看到,洛阳城里,是董卓暴戾,杀人取财,骄纵暴戾,只见他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见洛阳百姓战战兢兢,不知有无明日之将至。是朝臣缄默无言,甚至不乏有人放纵董卓言行,助长他的威风。
  是河内之地,流民聚集,怨声沸腾。
  “这一句……”
  “陛下说,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这个识字的人望着眼前的这份特殊的檄文,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哽咽。
  曹昂也就是在这时从后方的人群中挤到了前面,不再只是听到前方的种种交谈,而是用自己的眼睛,真正看到了这份檄文。
  可就是这一眼,让他的脚底生根,仿佛直接定在了原地。
  “这……”
  曹昂怎么也没想到,他看到的会是这样的一份文书。
  这或许根本就不应该叫做一份檄文!
  因为,它是一份帝王的罪己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