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大半夜的,猫犯追物瘾了,看见会动的东西就想抓。
  别问,问就是天性。
  此刻他无比热爱变成猫咪的自己。
  “你那么懒一猫,团雀这种天敌都能在你身上跟着睡觉,你觉得我会信这种荒唐的借口吗?”天清摇摇头,一脸看穿对方的样子,欣慰说道,“虽然你下棋很厉害,但身为猫猫有时候还是不够聪明。不过……好歹记得住先救我,果然没白养你啊。”
  龙师经常讲述政敌间的弯弯绕绕,虽然她学不会这些在她看来不如挨一顿打就吐真言的人类行为,但也见识过不少。
  猫还是小的好玩,饲主也还是小的难骗。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长大了的天清,不是很好糊弄。但说自己不太聪明,这也是唯此一人了。
  景元微微一笑,突然退后一步让出位置,乖巧地朝着湖面做了个请继续的动作。
  她又表演了一番什么叫风火轮的正确使用方式,结果湖里无事发生。
  “果然,我天衣无缝的计谋被发现了吗!”天清瞪了扰乱计划的景元一眼,纤长的黑羽睫毛跟着腰带上挂的玉石流苏和长命锁轻颤,眼底染上不满的情绪。
  景元微眨了眨眼,决定不看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叫什么?舍不得天清,套不上狼?”
  “……哼!”对方清越的嗓音回荡在她耳畔,天清拔高了声音,“我是拿来套狼的吗?这话礼貌吗!”
  刚说完,如海遮渊的青蓝眸中似有天光涌动,又变得亮闪闪的。
  也许还真是?
  她转头抬眸望向他,会下棋的猫智商差不到哪里去的。又望了望加派的两位云骑军,开始自顾自离开这里。
  “你去哪?”景元只得跟了上去。
  “去找狼。”天清说。
  略一沉默,景元便听出话中的弦外之音:“寂照?”
  若所猜不假,步离人就是她口中的狼。
  “三年前她故意接近你我,不知有何企图。不如先等躺着的若海醒过来吧。”真实面目的寂照很是沉默,不知道寂照的目的,他不会贸然让天清去问对方,最好是等寂照主动展露冰山一角。
  “为什么不找她?她不是受戒令吗?”天清偏过头问他。
  似乎想到了什么,景元轻呵了声:“你指的是?”
  天清瞥了他一眼:“出家人不打诳语。”
  忽然一阵沉默,景元微垂头看她半晌,再又挑眉,跟上她的影子。
  爻光说她身系幽都令,但这东西真假未定。他只知道天清自带一股强势的焦土治愈力,连神力的创伤都能在这股势力下被时间抹平……
  躲过帝弓的巡猎,从息壤而生,却成为不朽后裔。
  莫非她真是奇才,集天地灵华而生的那种?
  “……往东还是往西来着?”她也不知道寂照在哪里,总之不应该在寝室闲着。在岔路口前停滞好一会儿,天清决定问问嗅觉灵敏的猫。
  景元:“……”
  *
  找寂照找了大半夜无果,两个夜猫子沾床便睡了过去。待她早课结束,等景元睁眼醒过来,已是晌午。
  身为古国格物院的自由人,天清决定跑到玉阙云禅专宗研究所。她带着白猫,打着需要心理治疗的幌子,正巧蹭了顿斋饭。
  吃完后,又说什么早知道他们斋饭这么健康免费还好吃就不去别的学院了,一时悔恨难平。在我佛一向慈悲的至圣禅理洗礼下,她被打坐修行的寂照叫到天台上进行话疗。
  两人一猫的身边还有个在金莲花上打坐的学子,见她们在眼角毫无波澜,但识趣地乘着他的金莲星槎换了块地方继续感悟。
  “遍智格物院的僧友,果真善哉啊。”望着飞流直下的金光,寂照回头望着天清,淡淡道:“我们曾因缘而识,如今又因缘而聚。两位恩公到此,可是有事情相问?”
  “听起来我们这么有缘,不多问问怪可惜的。”天清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啊。我家猫说了你很厉害,但那时你为何要故意被那几人围堵在墙角?”
  摸着衣下锁骨处的金圈,寂照并不想瞒她:“形势所迫,只能如此。”
  天清低头望了一眼猫,猫也在抬头看她,“此言何意?”
  “你听过步离人吗?滥杀无辜、沾染鲜血的天生刽子手。我的身份本就敏感,此来求学,更是决不可在仙舟反了不能主动出手的戒令。”寂照淡淡回道。
  “我的母亲是腥风猎群的第二势力,父亲是前任的忽辛汗。忽辛汗的嫡子在我出生后,为了争夺汗位,弑父夺权,派三千兽舰将我们母女两人围剿。她带领三百兽舰率领部下投敌,但被仙舟的战士拒之门外,直至帝弓的光矢落下,她们和仙舟的云骑军都消散在巡猎的流星下……”
  天清保持沉默,耐心等她继续把话说完。
  “在第三次丰饶战争中,最弱小的我活了下来,她将自己的退路留给了我……”寂照说,“我曾问过自己,我体内的血脉是不是真如人们口中肮脏不堪?身为步离人,我是否生来有罪,注定要被正义灭亡?”
  天清蹙眉回她:“可你站到了这里……”
  这说明她认可自己的存在价值,而非别人口中的自己。
  “……嗯。”寂照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拖着残躯躲过追捕,随苦修医道的师父玄悲离开星球,流浪银河间,不救正义、只扶弱小。”
  “但又一星球暗了下来……师父启迪百姓自救,此事被祸神得知,施以黑暗吞噬众人,直至被受过他恩惠的百姓抹杀。他临死时,将离恨灯传与我,说宇宙间有无数人被动地期待星间的救赎,这灯可以净化人们心中的阴霾深恨。”
  “我的母亲给了我最大的生命,我的师父将其补全。在那些岁月中,我逐渐明白,最肮脏的从不是身份,而是不愿压制残杀无辜的冲动的自己。”
  “因此我选择继承师父遗愿,将世人对世人的恨意统统瓦解。”寂照不急不缓,款款向二人点出自己的目的:“只可惜,我有明灯一盏,久被心恨催黯。”
  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天清耷拉着脑袋,试探地问道:“所以你来遍智格物院,是寻求让灯重亮的法子?”
  “我见过很多自诩正义的「人」,他(祂)们高高在上,他(祂)们残酷无情,他(祂)们无可违逆……而被他(祂)们玩弄的普通民众,没有奋力而起的自救,而是在旁人的救济下,却恨自己的生命不能尽早结束。你们说,这样的恨也值得去拯救吗?”
  她站着,灰蓝色的中长发随风而扬,在趴在天清膝上的景元视角中,寂照似要遮住天空的明光。而天清则望见眉下的红褐色眼睛中,有着清晰可见的迷茫。
  天清想到了后土。
  创世神抛弃了祂创造的生灵,是不是也如离恨灯在这样的恨中开始黯淡的选择?
  “离恨灯,只照尘世苦恨之人。若你心思澄明,那灯与你无用;但若你因恨而苦,那这灯便会消磨你的恨意。我继承师父的遗愿,消磨人们心中的恨意,以它受累的生命燃起他们的求生欲。”
  寂照站在一边,轻抚离恨灯蒙暗的珠光,转移了话题:“在来求学前,你很受玉阙人民关注,人们褒贬不一……我想见见你,吸收一下你旺盛的生气,所以出此下策。”
  天清:“这也行?”
  她是什么可以被人随便使用的充电宝吗?
  被她身边的治愈力养好的景元:……
  还真是块充电宝,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不过它还不够亮,看起来我的出现也没什么用啊?”天清决定转移这个话题,“下一个问题,湖里面的人你认识吗,他是谁?”
  景元竖起耳朵跟着听。
  “准确来说,他不是人……”寂照淡淡道,“湖里面的是「血罪灵」。”
  第34章
  “「血罪灵」,命途行者的执念,亡者的遗憾……它从「虚无」的阴影中诞生,不自知地复刻他们生前的行为,最后向着「虚无」的黑暗而去。”
  寂照依旧淡漠的红瞳扫过面前的一人一猫,又望着黯淡的盏中明珠,话语中透着几分鲜为人知的哀伤,“而这样一道虚幻的影子,却是生命也无法终结的死志。”
  天清愣了愣。
  命途行者和令使她都听过不少,但这什么血罪灵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短暂回顾被关五百年的记忆,无相锁中只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她垂眸低头,趁机摸了把沉默的大白猫,逆向顺毛的那种。
  于是本就毛发旺盛的白猫炸了毛,看起来像烤箱里膨胀的棉花糖,样子有点好笑。
  天清:啊,果然还是软绵绵的猫好玩。
  小时候天清把他捧在手心里,长大后景元用小木剑把她耍的团团转。难得见他现在这么乖,天清修长的手指缓缓上移,试图揪住他命运的后脖颈,视线也慢慢转到景元身上。
  这猫,似是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