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刚踏出客栈门,她便差点撞上了人,冷冽的松针气息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那记忆半残的系统在坦白一切前,给她吃了颗松子,导致她对这松针气息有些应激。
  今日忘了看黄历,肯定是不宜出门!
  江跃鲤下意识便往回退,可脚后跟撞上门槛,被绊得直往后倒。
  温热的手伸来,稳稳扶住她的手肘。
  “当心。”
  这手主人的声音清冷,又带着一丝沙哑,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溪水。
  江跃鲤抬头,对上一张白色面具,在正午阳光下泛着冷光。
  即便透过面具,也能看到他泛红的眼眸。
  这位大师兄和他妻子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连这人界也有各种版本,那说书先生今日的压轴小故事,便是由此改编。
  故事细节,甚至主角化名各不相同,内核却总是一致的:才子多情,佳人薄命,终究是断肠人在天涯。
  按系统所言,她要先承下这事。
  那沉甸甸的情意,如千钧之重,她不过一介偶然途经的路人,怎么担得起?
  江跃鲤大受震撼,一把拂开他的手:“抱歉,请让过。”
  正午阳光猛烈,压得影子小小一团,垫在脚下。
  她低头避开刺眼的阳光,踩着影子,就要迈腿离开。
  “阿棠。”
  大师兄声音自身侧响起,她停住了脚步。
  身前横着一条手臂,淡青色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苍白手腕。
  他动作优雅,却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江跃鲤假装没听见,身形一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一次,她拔腿便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手腕一热,他扣住了她手腕。
  江跃鲤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可她依旧固执地继续走路,大师兄也上道,直接牵着她手腕,走在了她身侧。
  江跃鲤:……
  街道上,阳光照得一切都无处遁形,特别是江跃鲤的震惊与慌张。
  她右臂朝自己弯折,手腕上牢牢抓着一只修长又温热得过分的手,步伐迈很大,又略显急促。
  就这样走了几步,她看着地上相连的两道影子,太阳穴突突地跳。
  停下脚步。
  “这位道友,我并不认识你,”她瞪着白色面具,“光天化日之下,拉扯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你觉得合适吗?”
  大师兄手上的力道紧了紧:“阿棠,我是骓言。”
  江跃鲤顿时一口气吸不上来。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叫!
  说好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呢?
  怎么连自己爱人都能认错。
  “我叫江跃鲤,不是你的阿棠,”江跃鲤面露怒气,“快放手。”
  “好。”
  秦骓言轻声答应,随后便稍稍松了手。
  江跃鲤立即将手抽出来,眼神都不多给一个,直接往客栈走。
  秦骓言并未阻止,只是步态从容地跟在她身侧,“阿棠,去哪儿?”
  “很抱歉,这时候才找到你。”
  他嗓音又轻又缓,话语间带着难言的悲痛,后悔与自责。
  不过他真的搞错人了啊。
  江跃鲤又告知了一遍她的名字,并且附带解释,二人不相识。
  可他油盐不进,她也索性不再理他。
  经过她的勒令之下,他由光明正大地走在身侧,变为了不远不近坠在身后,身影时现时隐。
  江跃鲤忍无可忍,她其实有些担心,这边不清不楚,凌无咎那种极端的性格,根本不好交代。
  任务的事先放一边,她得先把身上的蛊毒给解了。
  忽地,她头皮一阵麻,后背掠过微微震颤。
  她往回看,却未见有任何异样。
  前方是转角处,江跃鲤一转,便背靠砖壁,屏住呼吸。
  待秦骓言走来,她才闪身而出。
  她有些无奈:“我真不是你的阿棠。”
  “可你身上有阿棠的灵魂气息,你是不是失忆了。”他道,“别担心,我会帮你寻回记忆。”
  失忆?
  那必然是没有,怎么个个都诊断出她失忆了,她记忆好着呢。
  “你别听那乌鸦胡说八道,我……”
  秦骓言打断江跃鲤的话:“我并非完全听信它的话,我在你身上感受到阿棠的魂息。”
  说完,面具下方流出了血,他抬起手背,浑不在意地一抹。
  江跃鲤本想与他对峙,话到喉间,又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不想承认,可他确确实实是她的任务对象,总不能把人给刺激得太过。
  她是一点都不信的,可是若是不搞清楚,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江跃鲤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秦骓言:“有。”
  一阵风掠过,带着阳光的暖意,可江跃鲤却莫名有些发寒。
  这一阵寒意不知从何而来,倒是让她想起,此处离客栈较近,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
  阳光直射在湖面上,泛起一片刺眼的粼粼波光。
  江跃鲤走在前头,秦骓言落后半步,一同穿过晒得发烫的青石板路,来到一座临湖而建的八角凉亭。
  她选了处背阳的位置,刚站定,便觉着有些不安。
  后脑勺阵阵发紧,心脏越跳越快,总觉着背后有股冰冷恐怖的气息。
  于是她换了个位置,直面那处。
  那股不安的气息消失了。
  江跃鲤看着眼前纯白面具,直入主题:“你说的证据呢?”
  秦骓言温和道:“我和你结为道侣……”
  江跃鲤打断:“骓道友……”
  秦骓言:“我姓秦。”
  江跃鲤:“秦道友,是你和你的阿棠结为道侣,不是和我。”
  秦骓言宠溺地笑了一声,“好。”
  他道:“我和阿棠结为道侣,定了魂契,可感受她的灵魂状态。”
  魂契是一种道侣契约,而且是修道界最神圣的,那本情爱巨作,伪百科全书当然有所记载。
  这种契约不同于寻常的道侣盟誓,是直接烙印在双方魂魄深处的羁绊。
  修真界中鲜少有人愿意缔结魂契。
  一是此契一生仅能订立一次,二是一旦结成,双方魂魄便会彼此共鸣。
  不仅能够感知对方的魂力强弱,就连情爱忠贞也无所遁形,若是移情别恋,或是背地里与他人有染,都会通过魂契被道侣察觉。
  正因如此,即便是再情深意笃的道侣,面对魂契时也往往犹豫再三。毕竟修真之路漫漫,谁又能保证百年千年后,初心依旧。
  可眼前这位天剑峰首席大弟子,竟与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女子,定下了魂契。
  这样一来,两人便永生永世绑定在一起,难怪九霄天宗那群人会跳脚。
  江跃鲤道:“可我感受不到你的,是不是你的错觉?”
  秦骓言缓缓摇头:“不是,你魂体曾经受损,几乎到魂飞魄散的程度,若是无法感受到我的魂,也算正常。”
  不可能,她在记忆碎片中的魂体,可是强大得很。
  哪里像魂魄受伤的样子。
  江跃鲤道:“你看我像魂体受损的样子吗?”
  显然不像。
  秦骓言垂首,静静看着她。
  湖面上游船往来如梭,画舫装饰华丽,正载着游人在湖心赏景,一阵欢笑声传来。
  面具将他的面容完全遮掩,只露出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眸。
  江跃鲤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注意到他下颌倏然紧绷,压抑的呼吸一瞬加重。
  面具边缘渗出的血珠已经凝固,在一片白中尤其刺眼,更添几分阴郁。
  周围的空气渐渐凝固了。
  片刻后,秦骓言才开口,声线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我可以试着将契约引出来,契约的指引不会错。”
  说着,秦骓言抬手,解开面具系带,一手将面具取下。
  容貌落入江跃鲤眼中,她瞳孔轻颤。
  他秦骓言面颊消瘦,肤色苍白,却掩不住那惊艳的容颜,可眼下蜿蜒着不规则的黑线,又显出妖冶又诡异。
  他的魔化若是再继续,容貌尽毁是其次,性命可能都难保。
  江跃鲤有些头疼。
  秦骓言其实一直在注意她的举动,心底隐约察觉到异样。
  眼前之人的气息,与记忆中的阿棠确有微妙差别。但魂契的感应做不得假,那道刻印在魂魄深处隐隐显露。
  即便是一丝希望,他也不可能放弃。
  引发魂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魂契如同一条缠绕三生的红线,将两道魂魄牵连起来,是束缚,是枷锁,也是羁绊。
  强行引发魂契是逆天而行,那本是天道见证的至纯羁绊,如今却要用来验证真伪,自然会招致天罚。
  神魂反噬又如何,只要他用秘法,将反噬之力引向己身便可。
  江跃鲤不知其中弯绕,只见秦骓言修长的十指翻飞,结出一个又一个繁复的印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