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跃鲤脑子里面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在这魔宫里的,能有什么普通动物呢?
  另一个说:摸它,快摸它!
  她手指悬在半空,理智与欲望激烈交锋。最终,在狸花翻了个身后,把最柔软的肚皮完全展露时,脑中的两个小人终于决出了胜负。
  “就…就摸一下……”她小声地说服自己,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上去。
  霎时间,温暖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的手像是陷进了一团晒过太阳的棉花。嘴角就不受控制地往上扬,猫的身子暖烘烘的,手陷进去就舍不得抽出来了。
  手指渐渐大胆起来,动作逐渐狂野。
  狸花舒服得喉间直打小呼噜,四脚朝天地瘫成一张猫饼,偶尔还用脑袋蹭她的手心。
  活脱脱就是一个撒娇精!
  如果身在猫咖,准是个头牌!
  江跃鲤越摸越上瘾,今日的疲惫都要被这温暖的毛团子给消掉了。
  “算了,魔兽不魔兽的不重要,可爱就行。”她放弃挣扎地想,又干脆把狸花整个抱进怀里,闭上眼睛睡觉。
  胖猫乖顺地窝在她臂弯里,温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它从来没有这么舒服的时刻。
  它原本是一尊死物,曾经是蹲在大门口的石像,用来镇压魔宫用的。只是几百年前,有一天天魔苏醒过来,莫名其妙地出来将他搬了回去。
  天魔一无聊就给他浇血,直到他生出了灵智,再后来长出了血肉。
  其实最开始时,它是很好看的,威风凛凛,浑身冒着金光,跟画里的瑞兽一模一样。
  可天魔看了几天就腻了,他嫌弃它不好看,又觉得它身上的灵气味太重,于是无聊时的浇血动作,变成了灌魔气。魔气越灌越多,慢慢地它就变异了,身躯可以变大变小,越大越狰狞,越小越可爱。
  这破魔宫几百年都没人来过,天魔又凶,它平时连他衣角都不敢碰,更不用说往上凑了。
  今天下午他看到了魔宫忽然多出了一个人时,可把它激动坏了,可是没有得到天魔的允许,它不敢擅自把人留下来,于是只能先将人带给天魔看看。
  它一直躲在暗中等着她出来,其实它是有些担心的,能在主人手中活下来的机会太小了。
  但是她做到了。
  真是太好了!
  于是它悄咪咪地跟了过来,如果她不肯陪它玩,它就要吓她!
  ——
  烛影昏黄。
  天魔仰躺在硬榻上,白衣凌乱,早已被血染透,暗红在襟前晕开。
  他像凋败的荼蘼,凄艳而绝望。
  长发散乱,如泼墨般蜿蜒在硬榻上,几缕发丝混着血,黏在苍白的颈侧,衬得肌肤近乎透明。
  他的手指微微蜷曲,指节泛青,指尖还凝着未干的血迹,像是想要攥住什么,最终又无力地松开。
  他面无表情,睁着双眼,空洞地望着屋顶,眸中只剩一片死寂,了无生气。惨白脸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如同被人生生碾碎的美玉,只留下一些残痕。
  他的呼吸很轻,胸膛几乎看不
  出起伏,就像是随时会化作一缕烟,消散在这漫长又凄冷的夜里。
  窗外风声呜咽,像是有人在低泣。
  天魔闭上眼,任由寒意侵蚀四肢百骸,任由一切彻底沉入永夜。
  忽然,他牵了牵唇角,竟笑了,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真的是你啊。”
  他缓缓支起身子,墨黑的长发垂落,如夜色般披散在身后,有几缕滑过肩头,落在染血的衣襟上。
  一颗做工粗糙的红色吊坠,在他微微裸露的胸膛前晃荡。
  他静默地坐着,背脊绷得笔直,眼底渐渐凝起化不开的急躁和怒气。
  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紧闭的门,目光似乎要穿透雕花厚重的门板,看见外面的场景。
  窗缝漏进一抹月光,在地上投下一道无聊的白痕。
  胸前的吊坠不再晃动,时间仿佛凝滞,每一息都被拉得极长,长到他几乎能听见尘埃落地的声音。
  这该死的门还是一动不动!
  似乎过了很久,久到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久到他甚至开始怀疑:
  这门是不是坏了?
  是不是再也打不开了?
  是不是她回来过,但是推不开?
  这个念头一升起,便如同毒蛇般钻进他心里,搅得他再也坐不住。
  他猛地起身,赤足踩上冰冷的青玉地面,几步冲到门前,一把推开了门。
  门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夜风穿过室内回廊,灯笼在廊下摇晃,昏黄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像一个在夜里徘徊的游魂,从最近的房间开始,一间一间地找过去。
  寂静的回廊里,每隔一段时间,便响起一道开门的“吱呀”声响。
  直到打开第五扇门。
  长明烛的暖光轻轻摇曳,给房内覆盖上了一层柔和的琥珀色。
  江跃鲤仰面躺在房间中央,底下垫着半张被子,四仰八叉地酣睡着,毫无防备。剩下的半张被子,只勉强盖住肚脐眼儿。
  光影在她脸上跳动,睫毛在鼻梁下投下细碎的阴影,红唇微张,嘴角还挂着一点可疑的晶莹。
  一只圆滚滚的猫咪蜷缩在她身侧,毛茸茸的肚皮随着呼吸有节奏地鼓起,猫尾巴轻轻环住了她的手腕。
  江跃鲤睡得不省人事,天魔赤脚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往她看似手感很好的脸蛋多看了两眼,然后伸出食指在她脸上戳了两下。
  她在睡梦中感觉脸蛋有些痒意,不耐烦地挥了两下手,口齿不清地呓语:“臭蚊子,泥奏开。”
  第8章 她是唯一,是例外。
  天魔收回手,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唇角勾出一个古怪的笑意,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因为害怕吗?是啊,所有人都在害怕我,现在我浑身魔气,无数生命死在我手上……”
  其实之前,他在象屿山看到她恐惧的眼神,便觉得不对劲。甚至下意识认为她是其他人伪装的,是假的,可是又看不出一丝破绽。
  是她,也不是她。
  回到魔宫后,他一个人站在房里,一直想,一直想,想了许久,却想不出一个让他信服的原因。
  然后,她进来了。
  江跃鲤刚刚挥手赶蚊子时,动了圈在她手腕的猫尾。
  胖猫没有试过挨着人睡觉,这一觉格外舒服,尾巴传来动静,被扰醒时还带着几分慵懒的倦意。
  它微微抬起眼皮,下一瞬猛地睁大。
  圆圆的眼眸里,倒映着主人面无表情的脸,他的眼神冷冰冰的。
  吓得它浑身一颤,背脊瞬间弓起,毛也炸开一圈。不过它没有弄出任何声响,只是默默缩了缩脖子。
  主人时常这样,赤着脚在魔宫长廊里无声行走,像个游荡的幽魂,也因此,经常会吓到它,有时候它还因为惊吓过度,毛一撮一撮地掉。
  大手朝它伸来,修长的手指捏住它的后颈,将它提起。
  然后,它久违地落入了主人的怀中。
  在它有意识起,这几百年间,主人这么抱它的次数,五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今天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吗?
  猫猫想不懂。
  天魔盘腿坐在地上,将它圈在怀中,胖猫眯着眼,任由他动作。
  他漫不经心地捏起一只猫爪,指腹轻轻一按,锋利的爪尖便弹了出来。不知他从哪儿摸出一把小巧的银刀,长睫毛低垂,“咔嚓”一声,干脆利落地剪掉了最尖锐的部分。
  胖猫:嘤。没什么事,干嘛要剪它的爪子。
  天魔神色平静,动作不紧不慢,在暖黄的烛光下,一个接一个地修剪它的爪子,这个场景仿佛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常。
  胖猫作为魔界赫赫有名的凶兽,修剪指甲这种事,实在有损威严。它不懂为何主人要剪它的爪子,这让它还怎么出去见人,还怎么打架?
  猫猫心里苦,但是它不能说。
  翌日。
  江跃鲤一觉睡到自然醒,刚醒来时还有些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在公司午睡时做了恶梦。她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心道:这破班真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直到感觉身下的床触感有些陌生,揉了揉眼睛,睁开眼,入目是空旷古朴的房子。
  哦,对了,她现在在魔宫。
  光线昏沉,长明烛烛火跳动。
  她坐起来,抬手梳顺头发,转过身去,在药箱里翻找水囊,顺便将还在呼呼大睡的乌鸦提起来,将它摇醒。
  乌鸦瘫软得像一条黑抹布,半撑着眼,任她揉搓,张着翅膀瘫在地上。
  江跃鲤给自己猛灌一口水,顿时神清气爽:“啊……”
  一会得找机会出去,白天应该比晚上要安全得多。
  这时,她忽然想起,怎么胖猫不见了?
  她翻遍了被褥,愣是没找到那只圆滚滚的身影,昨晚撸猫的手感还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