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们站在廊下,看见息檀的书房灯火亮起,隐隐约约在窗纸上拢出两个模糊的影子。
  息偌道:“长兄不也是个常得夸赞的好郎君吗?可我却觉得他不是个好夫君。如果这清都侯也是如此,那怎么办呢?”
  息夫人笑着戳她脑门,道:“你这话也就是敢与我说,真让你哥哥到你面前来,你就不敢张嘴了。”
  息偌扁扁嘴,心里无声反驳道:也不是,她之前已经顶撞过他了。
  息夫人取笑完了,又抚摸着她的手道:“你说得没错,外人说再多也是无异,日子过得好不好,只有夫妻自己才明白。但是曼曼,你要记得,咱们家是会给你这个底气的。”
  她的目光落在窗户上的那个影子,也难免露出些慨叹之意,道:“他们夫妻过得不如意,问题出在你哥哥身上。你嫂嫂当初提出和离,我与你阿爹是从来没有过不同意的。孰是孰非,我们能分得清楚。”
  她揽着自己的女儿,道:“将来,若是你与自己的夫君也走到了这一步,我们自然也会尽全力支持你的决定。到那时,你想回家来,那就回家来。息家这样的根基,岂能连支持自己的女儿和离都做不到?”
  息夫人说到此处,又沉声换了个表情道:“但你也莫因为我说的这话,故意和夫君闹得不睦。旁人犯错,我们不忍,但若错的是你,我也不会管你的。”
  息偌的那三分坏心还没萌芽就被母亲按死在了地里。她跺了跺脚,道:“阿娘把我想成什么了!他若是对我好,我做什么要故意去闹?我难道不要脸的
  吗?”
  息夫人笑着和女儿玩闹,余光却仍旧微微忧心地往书房处瞥了一眼。
  这宁都好儿郎如此多,她慢慢选,何至于选不出一个堪配的优秀郎君给曼曼?即便是个出身弱些的,只要品性好、待曼曼用心,叫他上门来,和曼曼一辈子都住在息家,也能保曼曼一生不受委屈。
  可她自打少女时知道了自己的婚事,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和别人不一样。那时候,息檀是未来的家主,如今,他是现任的家主。息家的责任注定要落在他的身上。
  世家之祸,不是谁一家之祸,而是倾巢之覆。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能确保这百年的苦心经营,会不会倒塌于一夕之间。
  一时的安稳好求,一世的安稳难得。
  她无法将息家其他的儿女推去洪流之前,那于她的道义实在不符,若她真是那样的人,息停就不会辛苦成如今境地;但也正是因为见过了息停的样子,所以她更加确定,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们都牺牲在此。
  她是权衡再权衡,思虑再思虑,才与息檀一起选定了霍恂,既不至于毁了息停在前面的那些经营,又算是个对息偌而言最好的归宿。
  但即便如此,谁也不能百分百地确定将来没发生的事。
  他们要抱着最好的希望去,却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此方是求生求存之道。
  息夫人抱着女儿微叹道:“曼曼,爹娘不能只顾你、却不顾你哥哥。你先放心大胆地去,最不济,你阿爹、哥哥、还有我,都会帮你兜底的。”
  息偌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看着寒冬冷夜里的那一轮昏昏的月亮,乖巧而听话地应声说好。
  第17章 婚期横竖我是给你撑腰的。
  有关联姻之事,霍恂与息家都没打算隐瞒今上,是以消息很快就到了今上眼前,今上也就即刻宣召了霍恂与息家父子。
  这样的场面是今上乐见,交谈的全程也是顺畅开怀。他们出宫时,今上不曾降下赐婚的令旨,但却放出了话,让李贵妃帮忙督办,为霍恂操持这一场婚礼。
  这位正值盛宠的李贵妃,正是息停的妻姐,当年息停成婚的时候,今上甚至与贵妃亲自到场观礼。这句话说出来,就是在宣扬他对两家联姻的鼎力支持与重视了。
  宫中都有了话,等同于将这件事从风言之中彻底定调,世家之间自然对此有所议论,冯家也不例外。
  冯晚对此难以接受,曾去寻长辈们争辩过,除了训斥与拒绝之外自然什么也得不到。他倒是与南平郡王府有亲,南平府本就不喜息家,自然也不会帮他。
  他甚至还试图想要去求在宫中为妃的那位表姐,可惜话都没递进去。更莫说,即便递进去了,即便那位表姐真站在他这一边,也绝不可能抵得过盛宠的李贵妃。
  他倒是用心,徒然挣扎一圈,却尽是无用之功,半分作用也无。
  有人将冯九郎这些奔忙笑话一般地告诉息停,想要打听他的口风,却也不过得他一笑置之。任这些事在宁都城中传得如何,息偌一句都没听到。
  因为息偌近些时候没出过家门。
  天气渐冷,她本身也就懒得出去。原本若是好友相邀,她也会应约,但如彭琰这样关系极佳的友人,知道外头的那些话,自然不会刻意将息偌带出去,即便想要相聚,也都是主动上门来。
  而除却友人以外,清都侯府上也来息家拜访过几次,偶尔是仆从来,偶尔是霍恂本人亲自来。
  若是仆从前来,那就是得了主人的叮嘱,给息家长辈和息偌送些礼物来。给长辈们的都是礼节上的东西,给息偌的倒是什么都有,不拘于贵重与否,都是合她心意的东西。
  息夫人也打听过两回,自己也撞见过两回,贵的物件倒也算了,便宜的甚至有些点心花草什么的,瞧着也不如何珍惜,难得的是寒日里随时想见便送来的心意。
  如此看了两回,她便又暗自满意放心了许多。
  而若霍恂是亲自前来,那便不大一样了。
  他是为行完六礼而来,来时便比寻常要庄重许多。需要双方父母相见的场合,今上都已为他安排妥当,请了当年与霍其祯老将军同袍为将的一位老将,以及朝中一位德高望重的皇叔,一起登门拜访。
  霍恂跟在此二人之后,穿着举止无不合宜有礼。
  他全程没有冒昧地提过非要与息偌相见不可,只每次离开之前都亲自给息偌留一份小礼,请求息家长辈转交。
  如此,在年关之前不久,便到了请期那日。今上命钦天监测算过良辰,定在了年后的二月初六。霍恂登门送上日帖,请息家父母过目。
  日子紧俏了些,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个月余,好在是息家家底丰厚,先前就有所准备,倒也算不上如何匆忙。
  场面上的礼节走了一遍,原道霍恂便要离去了,这回倒不大一样。
  他行礼请二位长辈先去,这才转过来对息檀夫妇道:“婚期定下,照理是不该相见的。只是我与四娘已有许久未见,不知今日可否请二位长辈通融,让我与四娘见上一回?”
  备婚的这段时间以来,他行事处处妥帖,见不到息偌便不见,最多就是送些物件,连封信也没有,免了许多麻烦,更没有如先前那个冯九郎一般,勾得她成日里要往外跑。
  他积攒的好感足够,再兼之这桩婚事本就是为了两方修好。息檀没有拒绝此请,命仆从去后院里清了个僻静又不背人的暖阁,让仆从带着霍恂前去稍候。
  霍恂在彼处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候,息偌才缓缓来到。
  跟来的人都退到了门口,既不至于听见他们说话,也不至于离得太远。
  霍恂自看见息偌身影的那刻,眼里便浮出些淡淡笑意,待她入阁之时,又微微垂下眼睑掩饰了过去。
  他伸手为她斟茶,听见她站在对面道:“好端端的,你非要和我见面做什么?不怕我父母听了心里不快?”
  霍恂将茶盏推去对面,道:“原本不打算如此,我以为是你想见我。”
  息偌刚刚坐下,被这一句话激得差点站起来。她挑起眉毛,反驳道:“我何时想要见你?”
  霍恂抬头觑她神色,笑道:“那莫非是我看错了?正厅屏风后头站着的那个不是你?”
  他看着她分明有些红的脸颊,煞有介事地瞧了一眼她身上穿的衣裙,点点头道:“看来是我看错了,躲着的那个是身蓝裙子,你却不是。”
  特地绕回去换了身衣裙的息偌:……
  认是不可能认的。
  息偌先前是对霍恂来息家做了什么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一方面听家人说,他每次来时举止都很是温和有礼,一方面又听友人说,外头都说清都侯很是看重这桩婚事,各项事宜筹备得极为仔细,还说常见清都侯府上去给息家送礼,说他对她用情深厚……
  她因此才生出了些好奇。
  那霍恂竟这般会做戏吗?那她可要好好看一看了。
  老天作证,她就暗自去看了一回,怎么就让他抓个正着!
  她坚决地摇头否认道:“那必然是你看错了!这是我家,我要是想见你,正大光明去前头见就是了,何至于躲在屏风后头瞧?”
  霍恂从善如流接口道:“那就是我想见你了。曼曼,莫见怪。”
  息偌这是第三回 见霍恂,她已经很久没应过他的话了,骤然听见他喊自己一声“曼曼”,执杯的手都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