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谁知竟是落在他手里。
  他说城门,莫非那日对面那马车里的主人——
  她抬头,看见他身子还保持着微微前倾的角度,对她轻轻地笑道:“是我。”
  息偌的内心又向后再退三步:他怎么连自己想什么都能猜到?
  若将来成了婚,她还能不能有自己的秘密了!
  息偌飞快伸手,将司南佩攥回自己手里,觉得如此最好,他们将来就更没瓜葛。
  念头到了,她忽而想到自己发上还有一只步摇,此刻仿佛都烫得要烧她头皮,于是立刻便抬手摸到了发上,将那步摇取了下来,放在桌上。
  霍恂目光在那步摇上定了定,抬眼问道:“我还以为你喜欢,怎么不戴了?我又不是来问你讨东西。”
  息偌假笑了一下,道:“初次相见,总是不妥。我今日簪发太过莽撞,还请小侯爷见谅。”
  其实哪有什么不妥?她来时一直戴着风帽,谁也看不见她发上簪的什么。
  霍恂一直念着她城门前脆泠泠的一把嗓音,今日听见一句见礼,一直等着她下一句,谁知等来等去,是这么一句婉拒,实在让他心中不免生出许多失望与不满来。
  他皮笑肉不笑,问她道:“我与你长兄也算有旧,并不陌生,你非要同我算这么清楚?”
  息偌道:“我并非长兄,不敢冒犯。”
  霍恂的浅笑转为冷笑,他也没什么动作,只是话锋一转,道:“成啊。步摇我收回去,那司南佩你也还回来罢——”
  息偌一顿,听他继续道:“玉上也没写你的名字,却是我的爱物。你无故无据将东西拿去了,也挺冒犯我的。”
  息偌听见这么没脸没皮的一句话,当场都怔住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一句恶狠狠的“无赖”憋回自己肚子里。
  他前一句才说了是在城门拾去的,眼下就说不是她的,除了是故意想要为难她,还能是为了什么?
  若这是个普通玉佩,息偌绝对立刻就扔给他,但这枚司南佩是息停从前送给她的。原先以为是找不回了,她才作罢,可是如今既然能拿回来,她也不想轻易丢下。
  她心中纠结了一下,在蔫坏的长兄和无赖的侯爷之间反复了一下,立刻便将司南佩丢了出去。
  她没控制好力度,司南佩越过桌案,正落在霍恂的衣摆之上。
  霍恂看清她仿佛丢出烫手山芋一般的急迫姿态,目光落定在了那枚可怜的玉佩之上。
  他垂着眼睫,眼中的情绪也被完全掩去。他停了一停,将司南佩拾起来,真如心爱之物一般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个来回,开口之时的音调,又露出了初见时的那一点不加掩饰的倨傲与轻蔑。
  “同出息家,原以为息大郎的妹妹同他一样聪明,原来也是个蠢的。”
  息偌:???
  霍恂的声音沉下来,有些隔岸观火之感。他很是直白地问她道:“拿你来换息家。息为止送你来的时候,没和你说清楚吗?”
  他的声音和气息都明显地变得冰冷,息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她突然想到来时息停的脸色。
  他虽没与她多说什么,可是眉眼里的三分深沉与忧虑不是假的。他在息家和妹妹之中做选择,现下,她也要在息家和自己之中做选择。
  她手藏在袖子里,有些颤。
  霍恂看着她竭力掩饰却还是无可避免地流露出来的异色,想:她害怕了。
  胆子这么小,还敢出来给息停挡枪。
  他终究还是放过了她这回,又轻轻笑了一下,这有些骇人的气息瞬间就被这道气声驱散殆尽。
  他的声音随之放缓,整个人松弛下来,又变回了那个矜贵懒散的小侯爷。
  他的眼睛泛着温柔而明亮的光泽,认真地看着她,道:“四娘,你从未了解我,不必着急拒绝。”
  司南佩被他重新放在她面前,玉色莹润,泛着幽幽的弧光。
  他在等她的回答。
  但息偌不会被他的糖衣炮弹欺骗了。
  她是真的感觉到了恐惧,知道他如果有刀,不会对自己格外开恩。
  她已经退到了最后,只面上强撑着,道:“你还想威胁我不成?我长兄如今官拜三品,若我过得不痛快,你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小侯爷清清朗朗地笑了,笑得她背脊发凉。
  “你我无冤无仇,我找你的不痛快作什么。”
  他散漫极了,一身清透地跌在繁华锦绣里,秾丽的艳色却没将他遮掩半分。他姿态自如,好像万事万物都没放在眼里。
  可他若真两眼空空,就不会回到宁都,回到这权力扭曲的漩涡中心。
  息偌今日前来的目的已经实现,她已经看清了对面究竟是怎样的恶魔修罗,于是一分一秒也不愿留在这里。
  她站起来便与他告辞。
  霍恂还坐在原处,抬头问她道:“你那个侍卫息忍,在外面?”
  息偌今日是出来相看的,带个侍女便罢了,带着侍卫像什么话?息忍必然要跟着,但大约是藏起来的,她也不知道他藏在哪里,但总归是在近处。
  息忍在,她就不算太过害怕。
  霍恂也知道她不会回答自己,扭头便对外唤了一声“雁行”。
  正在屋顶吹冷风的息忍被人拍了拍肩膀,一侧目就看见了雁行一张大脸。
  “兄弟,你家娘子找你。”
  室内,息偌刚转过身,便见雅室的门随着一道敲门声被推开。息忍大步跨进来,看向息偌:干嘛?
  息偌瞠目结舌:我没叫你。你是不是蠢?
  霍恂没看这主仆俩眉目里一出大戏,将桌案上的步摇收入袖中,又起身伸手,接过入内的雁行给他递过来的大氅,对息忍道:“息为止在对面吗?去同他说一句,我和你家娘子,要一起去转一转西市。”
  息忍看了看霍恂,又转向息偌:这谁?敢叫大郎君大名?
  息偌睁大了眼睛,惊道:“我什么时候要和你去西市了?”
  霍恂道:“现在。”
  他抬手,指尖勾着红绳晃了晃,红绳下是她没收回去的司南佩。
  别人拾去了,认不出是她的东西,息停见到了也不会说什么。但是霍恂不一样,这东西往息停面前一摆,那真是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
  息偌咬牙切齿对息忍道:“去跟长兄说罢。”
  息忍看着那司南佩皱了眉,又见息偌分明被逼迫,于是凑近她道:“外面天冷,你带好小盼。”
  息偌不想走,息忍不放心。霍恂看着主仆两个如临大敌的神色,心情好极了,又对息偌道:“我初来宁都,还未及看看宁都热闹景象。四娘既然熟络,不妨带我转一转?”
  妨,还是妨的。
  息偌炸了毛,瞪大了眼睛:谁准你叫四娘了?
  息忍示意小盼进来,扭头就快步走了出去。息偌不甘不愿地跟着霍恂走了,满心只希望息忍去见她长兄,能带个好信儿回来。于是穿个大氅都磨磨唧唧,下个楼也一步一停。
  再恶毒的长兄,知道妹妹被一个虚假狠辣的伪君子绑架走,也不会不管不顾的罢?
  息忍在息偌磨到楼梯一半位置的时候终于回来了,面无表情地回息偌道:“大郎君很开心,祝您玩得愉快。”
  息偌:……
  她能愉快就见鬼了!
  霍恂又在她背后笑出了声。
  息偌气死了,登登登地往楼下走,霍恂始终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还不忘提醒她道:“四娘仔细脚下。”
  这倒是提醒她了!
  她忽然止步,身体往下一矮,还没撞上扶手,忽然被人从后捞了一把,彻彻底底地将后背顶上了那人胸膛。
  息偌有些懵,听见耳后那人轻轻咳了两声,仿佛接受不了她这下猛力一般,而后有些幸灾乐祸地同她道:“都叫你仔细了。”
  计划失败。
  他们离得太近,霍恂说话的时候,息偌感觉耳边有温热的气息。她突然感到那一块烫得厉害,立刻就弹了起来,一把推开他后重重搓了搓耳朵,斥道:“登徒子!”
  还是个没用的登徒子!
  她才多少斤两,他不就拉了她一把吗?至于咳得和恶疾突发一样吗!
  霍恂看她终于骂出来了,冷呵了一声。
  自己刚才那一下虽然是突然出手,但只是隔着她的大氅扶住了她两只手臂,没有一点过分的逾矩。她心里清楚,但就是故意要逮着这关口好骂他一句。
  他知道她就是故意的。
  息偌借着这机会道:“我觉得我脚崴了。”
  霍恂冷漠道:“我看你跳开的时候挺灵活。”
  息偌试图补救,霍恂却又露出了那种轻轻浅浅的微笑,道:“今日.你就是摔死在这儿了,我也要拉你去西市游街。”
  息偌:好……好恶毒。
  没关系,到了门口,她再跑就是。
  息偌转头下楼,霍恂仍旧跟在后面。她算着到门口了要往哪个方向跑,谁知道离门口还剩十几步的时候,霍恂忽然上前一步,隔着厚实的大氅准确地握住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