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然后孟圆跑过马路,去给她的爸爸送饭和药。
  沈以的目光落在一个靠墙席地而坐、头发灰白的老人,他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他跟自己的爷爷、邵轻云的外公年纪相仿,本应好好安度晚年,不知什么原因还在努力找工作,尽管他们在体力活的市场上完全没有优势。
  沈以从小长大的沈家,以及现在住的琴山,都在高处。每当她从上到下瞭望时,看到的都是缩略的城市图景,或者远无边际的大海。
  她看不到壮阔的图景之下,这样色调晦暗的角落。
  孟圆很快送完饭,跑过来:“走吧咱们,冻坏了吧?”
  沈以没头没尾的问:“工资日结,能结多少?”
  孟圆怔了怔,回答:“这得看干什么。有一次我爸接了个小公司搬家的活,半天只给了100块。”
  沈以惊异不能言语。她想起自己头上四位数一个小小的发夹,想起孔令仪带她去商场,她轻轻刷一下卡,就是十几万、几十万的支出。
  而孟圆的声音还在顺着隆冬的风飘到她耳际。
  “那次我亲眼看到,我爸爸背着一个大书柜,徒步爬了三层楼。最后老板只给了他一张100块。”
  沈以圈着孟圆的腰,将侧脸贴到了她的背上。
  “沈以?你是不是冷?我骑慢一点?”孟圆回头看她。
  沈以摇了摇头,才想起她看不到。
  “我不冷。”她更加环紧了她。
  她坐在孟圆的后座,穿梭在清晨快七点钟的街道上,薄雾寒凉,晨光初现,城市渐渐开始恢复生机。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对于世界的认知是那么有限。
  *
  回到家,孟圆妈妈早就给她们盛好了早餐。
  然后她就套着羽绒服急匆匆要出去。
  “妈妈,你还生病呢,今天还要上班吗?”
  “要的要的。你许姨说昨天市场遭贼,让赶紧去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待妈妈走后,孟圆说:“其实你第一次来我家,我很忐忑。怕你看不起我。”
  沈以看向她:“为什么?”
  “因为……感觉我们很不一样。”孟圆看着沈以头上的发夹,“我听赵子非跟你聊天,感觉你是家里超级有钱的大小姐。我家是不是你去过的最破旧的地方?”
  孟圆强撑起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开玩笑。
  沈以没有丝毫犹豫,说:“你的房间是我睡过最舒服的地方。”
  孟圆赧然地笑了。
  “快喝粥,要凉了。”
  二人在孟圆的小餐桌前坐下。
  “你爸爸不是做装修吗?为什么还要接搬家的活?”
  “他以前跟一个包工头专做中恒的装修工程。后来中恒破产,整个房地产都低迷,他们装修行业也不行了。打官司拿回钱后,也就散伙了。”
  孟圆看了沈以一眼:“话说你知道中恒地产吗?”
  “挺耳熟的。”
  “老板是邵轻云他爸。”
  沈以猛然看向她。
  “其实我认识邵轻云,不过他应该不记得我。”孟圆说,“当年的新闻很火的,中恒破产清算后,他的爸爸去世,他的妈妈叶湄复出。因为中恒欠得债很多,还要优先缴税,我爸爸他们的工程款不能全额清偿,工人们就找去他以前的家闹事。明明股东和高管的责任更大,可是因为他妈妈是名人,所以只认得她。”
  沈以听得一怔一怔:“孟圆,你知道的好多啊。”
  “我爸不懂法,让我从网上帮他搜资料。”孟圆继续说,“然后他妈妈就承诺还债,但还没还完就去世了。”
  沈以陷入沉默,半晌问:“那你怎么见过的邵轻云?”
  “我爸爸他们工程队的律师,是邵轻云帮忙介绍的。我爸爸带我去过几次律所。我听律师说过,钱一定会还清,因为邵轻云的父亲给他在海外留了一笔钱,叫……叫……”
  沈以想了想:“信托,离岸信托。”
  因为她也有,信托财产可以免于偿还债务,是一种资产保护和财富传承。是沈克斌给他家族子女的保障。
  “对,律师说,邵轻云一分不要,要求全部提取拿来还债。”
  沈以闻言呆滞,然而心头震撼,难以平息。
  原本可以跟自己无关的债务,他却在还未成年时,就做出一分钱不留给自己的决定。这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和成熟的态度。
  她脑海中浮现一个毫不相关的场面——邵轻云不顾肮脏和血腥,将一只受重伤的猫咪抱在怀里。
  比起自己以后会不会富有,他更愿意把钱给需要的人,像孟圆爸爸这样,扛一个上午重物,只能赚一百块的人。
  她曾赌气说他不了解自己,没有资格评判她。反过来看,她也从没有真正了解邵轻云。
  比如不知道在他父亲的去世最混乱的时候,他母亲和他面对围困,是怎样坚持下去,扛起沉重的责任。
  就在马上熬过黑夜、看见希望的时候,他的母亲却选择轻生。
  他那时该有多绝望呢?从幸福的顶端直接坠落谷底。但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放弃了父母留给他的保障,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
  她不知道以前的邵轻云是什么样的,会不会更加开朗阳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熟得过头,从来不表露自己的情绪,却总是有意无意照顾身边所有人。
  最后孟圆犹豫地说:“所以……虽然不知道你们怎么了,但我希望你们和好诶。”
  沈以低头喝粥,回味着这段信息量巨大的对话,很久没开口。
  *
  两人吃完就去练舞,然后就去学校排队化妆彩排。
  晚上,整个校礼堂全都坐满了。
  与以往正襟危坐、昏昏欲睡听校长讲话不同,今天可以看到节目,算是大礼堂一年中最让人期待的时刻。
  沈以和赵子非的双人舞排在比较前的位置。她的第一个节目穿粉格子百褶短裙和白色衬衣,赵子非是粉色休闲西装和白裤子。
  一班的大合唱第一个登场,三首正能量主旋律分声部合唱。
  开场舞候场时,沈以在人来人往的后台碰到了邵轻云,他之前说不表演节目,看来还是被集体荣誉裹挟了。他穿着非常正式的白西装,衬出极宽阔的肩膀,而整张脸又是那么英隽,即便身处杂乱的后台,也像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王子。以至于他在狭窄走廊拽住她时,沈以先暗暗倒抽了口气。
  他说:“沈以,今天晚上该回家了吧?”
  她今天堂而皇之花了浓妆,显得五官更加精致,眼角贴了亮晶晶的闪片,在她视线游移之间,折射璀璨的光芒。
  “回。”她侧头没有看他。
  “我等你,一起走。”
  沈以惊讶地抬眼看他。周遭默默关注他的女生很多,但他不以为意,仍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这样说。像一种不动声色的求和。
  “一班一班!准备上了!”
  不远处,他的同学朝他招手,邵轻云却没有着急走,忽然弯腰和她视线平齐。
  沈以无端紧张,后背紧紧贴着墙壁,似乎想靠自己的力量把墙壁挪走,从而和他拉开些距离。
  “怎,怎么了?”
  “没什么,我以为有眼屎。”他观察完她,直起身子。
  沈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大哥,那是小星星。”
  邵轻云抿唇一笑,目光依然长久、专注地落在她脸上。
  “很漂亮。”
  第34章 不是东西是他在追我而已
  沈以感觉自己的心脏骤停。他夸完她后转身离开,加入了备场的队伍。
  沈以仍然靠着墙壁发呆,赵子非过来找她。
  “怎么了?紧张吗?”
  沈以回过神来:“本小姐从不紧张。”她上下扫了眼赵子非,夸赞,“我就说
  粉色很适合你嘛。”
  “是你衣服选的好。”
  赵子非和她一样靠在墙壁上。
  “沈以,明天就是新年了。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呀。”
  “你也是哦,新年快乐。”
  赵子非侧头看她:“今年……很高兴遇见你,不是你,我根本不会上台表演。”
  因为他能预想到那些刺耳的、嘲讽的、谩骂的声音。
  是沈以给了他勇气。她总是以百分百的积极和热情去做一件事,她说“赵子非就是赵子非”,她说“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所以赵子非才能鼓起勇气,坦然展现自己的爱好——跳舞。
  于是他终于知道,跳得好会被人夸赞,而不是被说扭得不像男人。喜欢穿粉色,会被人夸适合他,而不是像个女孩。
  哪怕他知道赞美之下,仍然有很多偏见和嘲笑。但没关系了,他知道不管怎样,他都有沈以这个朋友。
  她永远都不会看不起他。
  哪怕他这辈子只有她这一个朋友,也足够了。
  有人来喊他们节目的名字,沈以朝他伸出手:“做最擅长的你,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