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这人五官长得不赖,就是看着虚。纵.欲过度的面相,又总没骨头似的软着,典型的玩咖二世祖气质。
  “周烨寅。”他有些突兀地伸手,眼里写明对她感兴趣。
  大概是不认识霍决,又见她此时落单,以为她是那种随便带出来玩玩的伴儿,所以才上前搭讪。
  不过,周烨寅?时闻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
  “之前……之前我们在学校体育馆有过一点小误会,我向你道过歉的,还记得吗?”他又提醒。
  哦。
  时闻想起来了,是他。
  霍赟的同学。周氏影业的幺子。沈夷吾的表侄。
  她还记得他被霍赟在球场狠狠教训过一次。原因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他言行唐突了她。
  与沈夷吾扯上关系的人,时闻实在很难抱有好感,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有龃龉。
  她冷漠笑笑,没握那只手。
  “先生,您点的necromancer。”沉默间,另一个大叔长相的调酒师,将一杯八角茴香装饰的鸡尾酒放到周烨寅面前。
  拿坡里黄的色调,配香槟蝶形杯。看起来有种热带岛屿的清新。
  “再见到你实在很高兴。”周烨寅注视着她,袖口遮着杯沿,将酒徐徐推至她面前。
  又夹着杯脚轻轻晃了晃,“就当我再向你赔一次礼。这是为女士特别调制的,很甜。”
  他的态度相当微妙。殷勤。却又在极力压抑这份殷勤。
  嗑坏脑子了吧。
  把妹的句式都千篇一律,不懂因地制宜。这霍瑾安包场买的单,又花不到他一分钱,算哪门子的赔礼?
  时闻拒人千里地轻轻一瞥,没作声,更没打算碰。
  “你现在在哪里上学?我问过你以前同学,都说不知道,听人说,你跟霍赟已经……”周烨寅无视冷落,嘴唇翕动,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余光瞟到她身后出现的人,又倏忽闭紧了嘴。
  他搭在酒杯旁边的手收了起来。视线惊疑不定,最后支支吾吾丢下句“玩得尽兴”就匆忙溜了。
  时闻回头。
  霍赟穿着白衬衫,高大清癯地立在月下。
  砾石路不长,他走得却很慢,仿佛在给她转身离开的时间。
  时闻不动,所以他走到了她身边,低声同她讲:“明天傍晚,他会准时登船。”
  时闻点了点头,不知道该不该说谢谢,最终还是小小声说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怎么跟他独处。为了掩饰紧张,顺势提起手边那杯鸡尾酒抿了几口。
  天气霾
  入口很甜,回味微苦。不知是什么酒作底,混合接骨木和柑橘的香气。并不难喝。
  冻雨
  霍赟刻意和她保持一点距离,轻声道:“不太想跟我说话,是吗?”
  时闻眉梢眼角都带些诧异,猛地撞入那双无波无澜的眼里。
  犯了错似的,她摇了摇头,接连说了两声“不是”。
  不知是在否认他的话,还是其他的什么。每一个字都像被上一个字吓了一跳。
  她真的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霍赟没有半分责怪她的意思。另一只手按在腕表上,修长白皙的手指完全覆盖住表盘,令人无法窥见时间流动。
  相对无言良久,还是他主动道了“晚安”,为她错开另一条路。
  又平静告知,“他在露台等你。”
  注视别人的背影并非易事。
  尤其是当你意识到,那个人正在渐渐溶入没有出口的夜里。
  时闻看着看着,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阿赟!”
  霍赟停下,没有迟疑地,回头寻她眼睛。
  “你——”
  时闻的音调有点晃。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月色隐没的天空,星群闪烁,发出的光却不够亮。夜晚趋近于一道精致的灰。
  在望向霍赟的背影时,时闻不知怎的,总有种色彩正在从他身上缓缓剥落的感觉。仿佛这道灰格外沉郁地落在他身上。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读着她的眼神,等着她跟他说话。
  等她再跟他说一句话。
  他们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时闻心口微窒,思绪翻来覆去,终究还是低低化成一句用旧的话,“好好吃饭,阿赟。”
  霍赟笑了。
  *
  潮水撞碎在岸上。
  充满浪漫主义氛围的露台,拥挤着不同明暗深浅的绿,犹如博纳尔画布上的颜料。
  花朵在这里是稀客。
  饱满紧固的叶,才是这里的绝对主角。
  它们野蛮地侵占花的视觉中心位置,呈现出一种结构上的生硬。以一种奇异的淹没感,表达植物的恣意与温柔。
  霍决倚在一丛贝拉安娜绣球旁边,花与叶皆潮湿地绿着,灰白烟雾一上一下沉浮。
  “只抽了半支。”霍决举起双手,没什么诚意地解释,“没过肺。”
  时闻冷冷看他,“你就这么想把手废了?”
  他左手创口还没完全愈合,医生千叮万嘱,一定要严格控制烟酒摄入。
  霍决掐了烟,半真半假“嗯”一声,“讹你一笔大的。”
  时闻转身就走。被他一把拉至身前,虚虚地揽着。
  “知错了。”还笑。
  靠近了才发现,从这丛贝拉安娜绣球的角度,可以非常清晰地看见吧台的情形。
  ——他看见她跟霍赟了。
  最后她远远对霍赟说的话,大概也听见了。
  时闻沉吟半晌,“阿赟找你聊了什么?”
  “你猜。”
  “少玩无聊把戏。”
  “怎么猜都不猜就讲难听话,你不是应该很了解他?”
  “爱讲不讲。”时闻忍不住要挣开。
  “没讲你坏话。”霍决垂眼笑笑,握住她的手心不让动,“没提你。是不是好失望?”
  时闻表面翻了个白眼,暗地里松了口气。
  倒不是因为什么提没提她,而是霍决神色如常,不像刚刚听过什么惊涛骇浪的模样。
  霍赟大概率没摊牌。
  时闻说不清什么滋味地拍开了霍决的手。
  霍决却又转而去捏她面颊,“脸怎么这么红?”
  “外面太热了。”时闻感觉皮肤有些烘烤般的痒,双手捉住他手腕,“我们什么时候走?我不想在这过夜。”
  霍决皱眉,仿佛察觉有什么不对,“怎么回事,脸跟手都这么烫?”
  他的体温一向比她高。
  少有他被她烫到这种事发生。
  发烧了?
  时闻脑袋晕乎乎的,任他从脸到脖子,到手臂,到腰肢都试了一遍温。越往后,霍决脸色越沉。
  时闻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体不太对劲。
  她好像站不太稳。飘飘忽忽的。地面变软了,踩不实。仿佛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冰淇淋沼泽。软的。黏稠的。成片成片郁金香在脚边绽放。
  “你喝醉不是这样。”霍决眼底有冷火在烧,钳住她下巴生硬问,“刚才见过谁,碰过什么?”
  时闻目光迷蒙,没法即刻反应过来。
  她什么都没碰。
  就只——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双不怀好意的眼。拿坡里黄。八角茴香。以及被袖口遮住的杯沿。
  [这是为女士特别调制的,很甜。]
  时闻猛地一个激灵。
  天杀的周烨寅。
  ——她好像误饮了奇怪的酒。
  夤夜雨至。
  天与海被雨丝密密实实地缝合起来。
  雷声在黑暗里翻滚。突如其来的急风骤雨吞没了狂欢的人群。
  酒店最南边的一间独栋别墅里,会客厅灯火通明,卧室光线晦暝。私人医生被匆匆叫来,派不上任何用场,又被匆匆赶走。
  密码门沉重落锁。
  制造出独属二人的封闭巢穴。
  “fxxk.”霍决烦躁地扯松衣领,罕见地骂了句脏话。下颌绷得极紧,一副心气不顺的阴沉表情。
  “我讨厌这鬼地方。”
  他一字一句,目色晦暗地盯着时闻,混合冷且灼烈的情绪。
  “我原本打算忍到回伦敦再说。我在你房间种了玫瑰。”
  有病!
  时闻脸皮爆红,咬牙切齿抓了个鹅绒枕扔他。
  连这种事都要分毫不差地掌控,她快怄死了,他还挺有仪式感挑场地!
  “那你叫别人来!”她负气。
  下一秒,就被蛮横地摁进丝被里。
  “张嘴。”霍决心情看起来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发出的命令慢而武断,低音沉淀颗粒感,犹如淬毒的蛇信。
  时闻又气又委屈。心脏跳帧,四肢酸软,犹如冰淇淋摔在地上,继而发热融化。
  她无从求助。
  没有别人。
  只有他。
  来不及吃糖。来不及循序渐进。淡淡烟草味里,混杂着微醺的男性荷尔蒙气息。霍决撬开她的唇舌,恶劣地舔她软颚,缠她舌根,捉着舌尖轻轻一吮。
  不再是彬彬有礼的所谓goodnightkiss,他们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