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措辞像点头之交的客套。
  时闻“嗯”一声,也像敷衍。
  霍决没拆穿,“还记得我号码吗?”
  时闻抿唇,“有顾秘书号码。”
  她手机还拿在手里,亮着屏幕。
  霍决的礼数耗尽,没什么分寸地将别人的东西拿到自己手里,划到键盘页,拨了一个号码出去。
  时闻听见他口袋里嗡嗡作响的震动,手机还回来,又听他固执地重复:“给我打电话。”
  都知道她不会打的。
  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时闻又“嗯”一声,这次没那么敷衍。
  维持着这阵岌岌可危的沉默,一前一后转出花园,就见余嘉嘉满脸焦急地向她扑来。
  “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了!”眼泪汪汪,浑身酒气,还能跑直线不被自己绊倒,看来是被刚才那条紧急信息吓得醒了酒。
  “没事。”时闻搂住好友,安抚地拍了拍她背,“没事,就是按错了。”
  “吓死我了你!”余嘉嘉小心脏放回肚子里,一下子腿有些发软,“我直接跑出来,他们还不让我到楼上去。”
  时闻搀着她,细细声笑着哄:“恭喜你,达成了‘独自从酒局溜掉’的成就。”
  余嘉嘉作势要揍她,一来一去切换太快,那股酒劲复又迷迷蒙蒙涌上来。
  她不认识霍决,见时闻和他在一起,难免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时闻挡住她,仗着她酒醉记不住事,也懒得多此一举为他们介绍。
  霍决倒是又把那套绅士礼仪捡起来,主动道:“我送二位回去。”
  “刚来就走?”时闻没答应,“你应该还有酒局吧。”
  果不其然,身后的电梯门敞开,一个身着超季成衣的窈窕女子匆匆追来。
  “lawrence!刚刚听说你来了,怎么不进去——”
  霍决皱了皱眉,淡淡回头扫视一眼。
  来者相貌有些眼熟,约莫是他今晚的女伴,哪家权门大户受宠的千金,或者哪个受捧的明星,前者概率较高。
  时闻没费心琢磨,反正霍决换得勤快,花边绯闻常客,他身边从不缺人。
  那位千金满心满眼只有霍决,被冷落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不开心。她分不出神搭理时闻,时闻便免了问好,只对霍决颔首道别:“那就这样,我朋友在,也开了车,先走了。”
  霍决紧跟一步,不悦道:“说了送你。”
  “不用,麻烦你够多了。”时闻没让他抓住,一手扶着余嘉嘉,一手向后,做了个留步的手势。
  霍决看着她,被这个手势直接定在原地。
  ——又是这样。
  时闻离开得干脆。
  与以往的每一次没什么不同。
  身后那道目光晦暗难明,像克制着恶意,又混杂着一些更怪异、更难以说明的东西。
  直至走得很远,时闻仍能感觉到它混浊而潮湿地,死死黏在自己皮肤上。
  第9章 采访
  周烨寅的事,仿佛一段突兀的小插曲,出现得急,消失得也快。
  时闻回社里之后,事情一切如常。副总编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约谈敲打她,主编对这事也只字没提,她后来出的那篇周氏影业票房造假报道,也无惊无险顺利过了审。
  除去桌面上不见的一盆迷你仙人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她上网翻了翻,趁打折买了一棵小叶鹅掌柴,一样便宜好养活,绿叶子还多些。
  在小黄每日虔诚的求神拜佛中,民生部迅速重组恢复正常运转,各部门记者结束了短暂的兼职工作。
  小黄女友考研上岸,早早来了云城结束异地。小土狗省吃俭用,让时闻当参谋挑了个奢牌包作礼物,每天尾巴摇到天上去,巴不得迟到早退飞回家跟女友贴贴。兼职这点加班费,他咬咬牙不进股市当韭菜就当挣回来了。
  时闻倒还挺舍不得,跑民生口累是累些,但实在有趣,毕竟也很难有机会在其他板块写下《男子嫌父母唠叨假装跳河,实则潜泳回家看电视》这种充满行为艺术风格的离谱标题。
  接下来的一周,日光缺席,一场绵长的雨浇透了整座城市。
  下车忘带伞,从医院大楼到地面停车场没有遮挡,拎着药袋子一路小跑回去难免淋了雨。时闻合上车门,翻到后座的薄毯,将就用来擦擦头发。
  挡风玻璃蜿蜒而下的痕迹,像薄雾山谷里细细的涓流,雨刮器左右交替,抹去眼前的模糊滑腻。
  时闻调高车内温度,对着说明书拆开一粒药吃了,小小声打了个喷嚏。
  春季流感多发,她不幸中招,一连几日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怕传染给小朋友,饭都没敢过去对门吃,只让余嘉嘉戴好口罩送到她客厅。
  自己胡乱吃了几次药,总不见好,今天工作结束得早,才顺道过来医院挂个号。
  看完诊,在楼下便利店拿了瓶矿泉水和口香糖结账,刚转身就有人喊着她名字匆匆追过来。
  “刚刚在楼上看见,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身白大褂的青年微微喘气,又惊又喜同她打招呼,“时闻,好久不见。”
  时闻反省了一下自己那套城市够大就不会碰见的歪理。快速扫一眼对方的胸牌,心外科住院医,跟记忆中的人对应一遍,也笑起来,“好久不见,学长,不对,现在该喊关医生了?”
  关皓然和学生时期变化不大,还是温文尔雅的气质,笑起来有枚小虎牙,还带些赧然。
  “你是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安排个专家号。”
  “没事。”时闻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感冒而已,拿过药了。”
  没记错的话,关皓然是这家私立三甲医院院长的儿子,按理说该走管理方向,没想到毕业后居然下了一线临床岗。
  时闻以前和他不算太熟,一起吃过几次饭,见面打声招呼的程度。
  他和霍赟关系好,一起玩弓道和滑雪的。霍赟的葬礼他应该也去了,只是时闻没见着。
  其实这会儿碰见了也没什么话聊,因为真的不算熟,时闻对于他能远远认出自己都感到惊讶。
  幸好关皓然赶着上手术,没时间跟她寒暄,只仓促留了联系方式,说是改天请她吃饭洗尘。
  客套话,时闻当然没拒绝,笑笑应下。心想身上再有几重尘,都被这场一个来月的雨洗干净了。
  她回车吃过几片药,又翻出手机,和傅逸之的助理确认最终的采访时间。
  明天这场采访很重要。
  不久前,霍氏控股成功收购梁氏的速汇物流,极短时间内完成股权变更登记。与霍氏原有的pfu物流不一样,pfu核心业务为高端产品、供应链及国际业务,而速汇物流主打国内低价市场。
  霍氏此次收购,旨在成本端精细管控降本增效。要借速汇的本地化末端配送网络,全面布局仓配一体化的智能物流网,为搭建自营线上平台,以及b端客户、其他兴趣电商服务。
  傅逸之是总部空降下去的ceo,履历对外展示很少,只听说是搞技术出身。
  许多家媒体想约他采访都约不到,时闻也磨了很久,最后还是通过顾宁的关系才得到这次机会。
  傅逸之那边相当配合,只问她要了大概的采访方向,没有太多避忌与硬性规定。顾宁对此十分重视,要她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拿下这篇深度采访,基本上就等于拿到了流量密码和最高档绩效。
  发了奖金正好带余淮南租船出海浮潜,时闻擤着鼻涕,心里是这样想。
  *
  翌日,仍是雾蒙蒙的阴雨,交通缓慢拥堵。
  时闻车牌是外地牌,工作日高峰期没法出入cbd,打车又贵又慢,索性挤地铁去。
  这次采访出的是纯文字稿,没申请摄影部支援,小黄跟别人拍野生鸟类入侵人类宅舍去了。
  她背着个大托特装录音笔电脑,也不用搜导航,出了地铁口就能看见霍氏那栋地标性的双塔大厦。
  在云城工作,跟霍氏扯上些边边角角的关系无可避免,毕竟这座城市四处可见霍氏的产业。时闻摆正心态,顺其自然,该干嘛干嘛。
  今天约到的时间段不太好,下午五点,晚上估计要加班加点。傅逸之那边日程很密,说是只能排到这个空档。时闻挺知足,素材能有就不错了。
  到一楼大堂递身份证,由前台妹妹领着上去会客咖啡厅,等了大约十几分钟,就有助理下来接人。
  “时记者,这边请。”
  来的是跟时闻事前沟通的那位姑娘,干练优雅,态度很好,看着就令人心情愉快。
  可惜愉快转瞬即逝。
  楼下导览写明速汇总部在40-45层,而高速电梯直接略过,往更高处去了。
  “要向您说声抱歉,傅总的会议因故延时了,实在没有办法抽身。作为补偿,我们这边紧急邀请了另外一位能够代表集团立场的人来接受您的采访,希望您不要介意。”
  时闻心情高高抛起轻轻跌落,心想都把人带到这里了,才说计划有变临时要换,连改天再约的机会都不给,她能怎么个介意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