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打瞌睡的摊主迷迷糊糊地揭开盖在脸上的草扇,含糊道,“姑娘好眼光,不如买一个回去吧,这可是我们中州最有名的娥偶,都是按照神女的模样所刻,上可安宅正路,下可充当稚子玩物。”
  花琅摇了摇头,将娥偶放了回去,问道,“老人家,魔族都打到玉京了,你们不逃吗?”
  摊主打了个哈欠,“逃什么逃,那些魔族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长得和我们一模一样,有什么可怕的。至于那些魔兽,填城有神女雕像,它们自然也不敢靠近,我这一把老骨头,死就死喽。”
  听到摊主的话,花琅沉吟片刻,虽说虫豸已绝,但魔族当前,她要是把幻相珠带走,说不定魔兽又会闯进填城。
  那老人家见她迟迟不肯离去,只以为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随手拿起花琅放下的娥偶,塞进了她的手中,道,“拿着吧,看你也不像是填城的孩子,要是魔族打过来了,你就带着这只娥偶早些逃出中州吧。”
  说完,那老头将草扇又往脸上一盖,以胳膊作枕,在闹市中呼呼大睡起来。
  花琅拿着人偶,指腹下的木刻纹理让她不自觉摩挲几下,她注视着娥偶身上的蝶茧,茧身有着一道微不可见的裂隙,不知道里面的蝴蝶,是枯死茧中,还是早已振翅飞走。
  将珠子放进蝶茧,花琅将人偶藏在了矗立在填城门口的抱狐雕像身上。
  做完这一切,花琅估摸了一下时间,才往棣宫而去。
  棣宫繁荣一如往日,玉道虹桥上流连着仙人,踏着满地的阵法,花琅竟也觉得有些不适了起来。
  她身上没有刻戒,只能对着守在府门前的门客说明来意,可惜天不遂人愿,一重重的传报废去了不少时间,等到花琅踏进乌府时,眼瞅着时间也所剩无几了。
  来回便费去五日,又在填城耽搁一日,眼见这最后一点时间,都花在了等待上,花琅不敢耽搁,她踏过繁复阵法往主厅去,身后隐约传来细微声响,可她回过头,却是空空荡荡一片。
  会客厅中不见其人,乌庭阙一如既往的忙碌,主位上,倒是坐了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
  自剥离无咎舟后,容成云玹也不必再担心别人在他脸上看到什么东西,索性就卸下了遮挡面容的法术,此刻他正大摆臭脸,哗啦啦地翻着面前的书页。
  “玄渊?”花琅试探地叫道。
  书页的翻动戛然而止,容成云玹抬起头,他呆呆地看向花琅,一时甚至不知道作什么表情好。
  花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幅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掉小珍珠一般,“怎么,不认识我了?”
  容成云玹依旧紧皱着五官,他几步跑到花琅身边,冲进花琅怀里,狠狠地揪了一把花琅,“我早该猜到,姓乌的没骗我,你果真还活着!”
  花琅痛得咬牙切齿,她把容成云玹从怀里拎出来,问道,“乌庭阙呢?”
  容成云玹垮下小脸,“你问他作什么,我就知道不该提他。你都去了何处,可是你那个不安好心的徒弟带走你的,告诉我,他现在在哪里?”
  花琅被他的一连串话砸得头晕,她从身上找出无咎舟的种子,“这些问题都不重要,这次我回来,是为了把这东西还给你的。”
  容成云玹撇过头,“我才不要你的,当初要不是老家伙非要给我,我也不会用你的东西!”
  花琅抽了抽嘴角,还是决定维系一下这岌岌可危的亲缘关系,“我马上就要走了,这是我最后能留给你的东西,你当真不要?*”
  容成云玹脸色立马阴了下来,他一把抓住花琅的衣带,“你要去哪里?莫非是寻你那徒弟去?这几年光阴过了,你越长越糊涂了不成?外头局势混乱,好好的家不待,偏要往危险的地方去!”
  没时间了,花琅将无咎舟的种子塞给他,“你不必再问了,我现在要找乌庭阙,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在哪里。”
  容成云玹动动手,厅门应声关上,他冷笑一声,尽现熊孩子风范。
  “不行,你是容成家的人,你必须跟我回去,我已经替你批了十九年公务了!”
  花琅没有料到容成云玹如此难缠,好话歹话说了个遍,也不见他有半点松动。
  熊孩子完全听不进去理,见状,花琅只能顺着他,改口道,“我有话要和乌庭阙说,今日我要是见不到他,必定不会跟你回去的。”
  容成云玹只以为是自己说动了花琅,那张和花琅极为相似的脸上露出了点没藏住的得意之色,“我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你跟我去见了他,说完话我们就回府。”
  一路上,容成云玹说着中州近年来的情况,却半点没提近在咫尺的魔族,花琅全程也在神游天外,二人各怀心思,停在了一面音墙前。
  容成云玹启动机关,打开音墙道,“乌庭阙就在这里面,走吧。”
  花琅拦住了他,“大人聊天,小孩子听什么,你先回府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容成云玹重重“哼”了一声,“我才不走,我就待在这密室外,不进去,可以了吧。”
  花琅没想到他这么犟,僵持片刻,她眼瞅着时间分秒过去,只得再次松口,独自进了密室。
  这里是她曾经与谢寒惊来过的密室,布局一如往昔眼熟,花琅很快便走到最里面的藏宝洞,当初那方放着盒子的书案前,此刻果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乌庭阙的手搭在轮椅上,神色毫不惊讶地望着来客,“你是来取用你的第三个条件的吧。”
  他摇了摇头,“当初随口答应你,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都要被你使唤着做事。”
  花琅心虚片刻,还是找出了沙城种子,低声道,“你能帮我将这个东西,交给他吗?”
  乌庭阙不必问,也能猜到她说的是谁。他取过花琅手上的东西,花琅这才注意到他的皮肤已经瘦到凹陷下去。
  “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的要求?”
  花琅顿了良久,“当初的事,对不起。”
  提到往事,乌庭阙神色毫无阴霾:“与你无关,都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二人沉默片刻,见花琅要走,他又出声道,“按玄渊的性格,你出去免不得与他纠缠,剩下的时间,就在此处歇息吧。”
  这里只有书案前的一张椅子,乌庭阙坐在轮椅上,花琅也便不与他客气,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她试探道,“这些年我去哪里了你都知道?”
  乌庭阙面色无波,在这个阴暗狭小的密室里,他仿佛卸下了所有伪装,“世间万物,知晓与否,皆无半分用处。一切自循定轨而去,伸手相拦,注定粉身碎骨。”
  花琅默了默,这席话倒是与她此刻的观点不谋而合。
  她分明猜到了填城里拿走幻相珠的人是谁,却宁愿来寻乌庭阙帮忙,也不敢再见他一面。
  “若对注定的结局心有不甘,又当如何?”
  乌庭阙抄起案上的书简,“当初,就是在这密室之中,我向父亲提出了剿妖当灭其首的主张。”
  “当时,中州所有仙门族长都同意了这份提议,天狐一旦灭绝,婚约必定会落在我的头上,结果一如我的猜想,我终究得了想要的东西——一张再薄不过的红纸,还有那些嘲我者永远紧闭的嘴。这点微不足道的东西,就让我以身入容成川的棋局,在他的操控下,看着你我都成为了这盘棋的牺牲者。若是早知结局如此,当年,我断不会踏入这密室半分。”
  “还有时间,”花琅隐约听到了脑中滋滋的电流声,听完乌庭阙的话,她忽然道,“我要去见他,我绝不能接受结局如此!”
  乌庭阙没有阻拦,他伸出手,任由花琅又将沙城拿了回去,他道,“我送你出去。”
  花琅点了点头,有乌庭阙在,她也不必再应付容成云玹。
  等到乌庭阙将容成云玹带走,花琅走出密室,她知道谢寒惊绝不会在中州主动露面,便主动沿着断楼往城外去。
  这里也被魔族攻陷了下来,深深浅浅的黑点遍布地面,焦糊味弥漫不散。
  中州结界破碎,又无人维护,即使没有京令,花琅还是顺利地通过厚重的城洞,最后停在了风沙肆虐一片茫茫中。
  迷眼的沙砾让她低下头,花琅看着自己影子中的两颗眨巴眨巴的大眼睛。
  她弯下腰,想把煤块抱起来,可它却扭着圆鼓鼓的身体,在影子里窜来窜去,花琅正要喝止它,煤块却直接向着前方蹦去,沉入了另一道黑影中。
  飞沙停息片刻,花琅终于可以抬起眼睛,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她无奈道,“……在填城时,你明明看见了我,最后怎么又跑掉了?”
  第69章 尾声其二破茧之时
  风沙中,谢寒惊仿佛一座巍然不动的雕塑,良久才嘴硬回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抵是因为近五年未见,花琅扫视过谢寒惊那张脸,挫败地发现她已经完全看不穿他了。
  “那就当我认错人了吧,”花琅好脾气地顺毛,“这世上相似之人芸芸,方才是我太过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