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挂断电话,她的目光扫过杨雪玲镜片后的眼睛,“杨梅去我们队里投案了。”
  杨雪玲立刻站起来,神情如释重负又带着点痛惜:“也算是个交代了。温队长,辛苦你们了!后续需要我们院方配合的地方,一定全力支持!”
  “职责所在”,温焰把那张自述信折好,递给郑林收起。两人没再多话,转身离开,杨雪玲公式化的告别声被关在了门后。
  两人走进无人的电梯,金属门缓缓合拢,狭小的空间暂时隔绝了外界。
  郑林开口,“头儿,杨梅自首了,这案子就结束了?”
  “太顺了”,温焰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突兀地说了一句。
  郑林愣了一下,“顺,不好吗?实习护士扛了责任,受害人那边也算有个说法。”
  “所以说你啊,还需要历练”,温焰看他一眼,“实习护士全程跟陈群麟的手术?两次重大失误都落在她头上?认罪书交得快,投案更快,掐着我们来的点。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
  电梯门开了,温焰边走边对郑林说:“你先打车回去。”
  “啊?”郑林有些意外。
  “杨梅自首了,你回去审她,重点盯死手术细节和清点流程,特别是她和陈群麟之间有没有超出正常医护工作的接触”,温焰语速加快,扫视着医院挂号处排着的长龙,“我留下来,再摸摸情况。这医院里,不可能只有杨梅一个人知道点什么。既然来了,总得挖得更深点。”
  郑林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杨梅那边有任何关键突破或疑点,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郑林走了,温焰去了挂号大厅。她滑动着挂号机器上的医生信息,转身上了四楼。
  温焰推开妇科区域的门,等待就医的患者三三两两。
  她走到护士台跟前,压低声音:“市局刑侦队的,问点事。”
  正在打字的小护士抬起头,眼神有点慌。
  温焰开门见山:“杨梅是你们这里的护士吧?她和陈群麟医生,俩人关系咋样?”
  小护士眨巴两下眼,“就是护士跟医生,陈医生开单子,杨梅执行。查房、换药、手术准备,天天这套活儿。”
  温焰“嗯”了声,“那俩人干活细不细致?病患投诉过没?”
  小护士刚要张嘴,忽然脖子一缩,话卡喉咙里了。
  护士长从旁边配药室闪出来,步子又急又重,她一把拍在小护士肩上,嗓门亮得刺耳:“小赵!五床点滴快没了,还磨蹭啥?”
  那小护士像被针扎了似的弹起来,冲温焰胡乱点点头,抓起托盘就往病房跑。
  护士长这才转过身,脸上堆着笑,“警官同志,我们这儿正忙呢。”
  温焰没动窝,盯着对方眼睛:“再聊聊,就耽误两分钟。”
  她转身扫了眼周围。靠墙的长椅上,两个年轻护士在核对输液单,脑袋凑一块儿。
  她踱过去,停在她们跟前,“杨梅这人,靠谱不?”
  左边护士手里的笔啪嗒掉地上,她弯腰去捡,右边护士盯着天花板,咽了口唾沫。俩人像被按了暂停键,屁股粘在椅子上不敢动弹。
  护士长远远站着,咳嗽一声。俩护士互相瞟一眼,嘟囔着“该换药了”,然后前后脚溜了。
  温焰心里门儿清,这群人不是不知道,是舌头被人拴住了。但这样,也就更落实了她的猜想,事情恐怕还是和陈群麟脱不了关系。
  她转身就往电梯口走,边走边打电话回队里,要求调出杨梅的家庭住址。
  ——————————
  纺织厂大院像个被时代遗忘的角落,灰扑扑的水泥地裂着大口子,墙根下堆着不知哪年攒下来的破烂。
  几个穿着旧衣服的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浑浊的眼睛追着温焰这个生面孔,没人说话,只有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飘过来,听着有点凄凉。
  杨梅家就在最里头那栋筒子楼的一楼,门牌掉了漆,勉强能认出号码。
  温焰敲了门,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摸索的窸窣声,“谁啊?”
  门开了一条缝,杨梅的母亲眼睛空洞地朝着前方,显然是瞎了。
  温焰说明来意,老太太嘴里念叨着她听不懂的方言,侧身让她进去。
  屋子又小又暗,大白天也得开着那盏瓦数很低的节能灯,灯泡上糊着厚厚的油污,光就显得更惨淡了。
  温焰刚坐下没多久,想再问问老太太关于杨梅的事,靠里屋那扇油腻腻的布帘子被人一下掀开了。
  一个胡子拉碴、穿着皱巴巴背心裤衩的年轻男人打着哈欠晃出来,头发像鸡窝。
  他看见屋里坐着个陌生女人,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瞬间抬了起来,眼珠在温焰身上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从脸扫到t恤和牛仔裤,毫不掩饰那种估量猎物的下流劲。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哟,妈,来客了?这姐们儿谁啊?找我姐的?”
  “我是公安局的,来了解杨梅的情况”,温焰直接甩出身份。
  杨强嗤笑出声,走到温焰旁边的长凳上坐下,不老实的手臂故意往她肩膀上搭:“公安?唬谁呢?穿这样……啧,装公安也得有点谱儿嘛。找我姐有啥事儿啊?跟哥说说,哥帮你。”
  温焰没吭声,只在他脏兮兮的手指碰到皮肤的前一瞬,身体后撤半步,右手闪电般钳住他的手腕,拇指精准狠地扣进他腕关节的麻筋里,同时左腿迅捷地前伸,别住他的小腿,发力一拧一带。
  杨强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反抗的力量袭来,瞬间天旋地转。
  他整个人脸朝下被狠狠掼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半边身子都摔木了。那只被反拧到背后的胳膊更是疼得他杀猪般嚎叫起来:“撒手!撒手啊!他妈的,断……断了!”
  老太太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摸索着往前探,声音发颤:“咋了?阿强?咋回事啊?”
  杨强这会儿动弹不得,只剩下哀嚎的份:“妈!这疯子,她打我!报警!快报警!”
  温焰膝盖又加了点力,杨强的嚎叫顿时变成了窒息的呜咽。
  她俯视着这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冷冰冰道:“嘴巴放干净点!现在,我问,你答。杨梅最近是不是给过家里一大笔钱?”
  杨强还在徒劳地扭动,嘴硬道:“没有!我姐穷光蛋一个,哪有钱……”
  温焰手上猛地一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啊!我说!我说!疼死我了!”杨强彻底怂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是,是给过!就上个月!拿回来五万!说是单位给的啥奖金,妈的心脏不是要装起搏器嘛。”
  “现在钱呢?”温焰盯着他。
  “钱,钱……”杨强眼神躲闪,声音蚊子似的,“我手气背,想着翻个本给妈买更好的,就……没了……都没了,就在东街老拐那麻将馆……一晚上就……”
  温焰眼神一凛。
  五万?一个实习护士哪来的这种“奖金”?
  她松开钳制,杨强像一摊烂泥瘫在地上,抱着胳膊哎哟哎哟直抽冷气,再不敢抬头看她。
  老太太在一边摸索着,反复念叨着“造孽啊!”
  温焰站起身,掏出手机,拨通郑林的电话,“你们审讯的时候,查清楚杨梅上个月给家里的那五万块钱来源。她账上每一分钱的来路,都给我挖出来!”
  24
  第24章
  ◎背后说人◎
  温焰打开自家雷克萨斯的天窗,夜风裹着霓虹灯光涌进来。
  路过酒吧街的时候,招牌逐个从车顶滑过去,“迷途”“夜焰”“暗河”……她瞥见以前最常去的“鲸落”还在,不自觉地就停了车。
  曾几何时,随泱和吕希总爱在她的后座上笑得东倒西歪,猜拳看今晚谁请客,然后三人在闹哄哄的酒吧里泡到后半夜,第二天照样挂着黑眼圈去上班。
  温焰搓了搓眼睛,拔了钥匙下车。
  新开的酒吧不少,“锈钉”那扇做旧成铜绿色的铁门夹在一堆闪亮的招牌里,反而扎眼。
  鬼使神差地,她挪动脚步,推开了那扇门。瞬间,震耳欲聋的电子低音炮撞了上来,她的心口跟着那节奏突突地跳。
  吧台那边光线迷离,她隐约看到一抹栗色的短发,那人后颈上还有一颗棕痣。
  温焰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扑过去拽住人家胳膊,手指头下意识地收紧:“随泱……”
  那姑娘猛地扭头,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画着浓妆的脸。她很诧异:“干嘛啊你?”
  温焰像被烫到一样倏地松手,“认错人了,不好意思。”
  她有点茫然地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抽出烟盒里最后一支烟。
  她的指头在不受控地抖,打火机咔哒了几下才点燃。
  以前从不沾的玩意儿,如今一天干掉一包是常事。
  酒保推过来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冰块下晃荡。她端起来灌了一大口,辛辣感像刀片滚过喉咙,一路烧下去,胃里顿时翻江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