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她没画眉毛,眼角向下勾着的尖线条被淡眉衬托得越加明显,更显得有几分冷意,看起来就像个薄情寡恩之人。
  她想,自己今天应该是不美的。
  她没法像舞台上唱戏的花旦一样,先唱一首绮丽凄婉的词,再优雅美丽地颜面啼哭,挥着长长的美丽水袖跟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有情人道别。
  她抬眼看了看秦思昭,睫毛微微一颤。
  他也许是悄悄打扮过的,挑了一身简朴又抬气色的衣裳。
  可她却憔悴得不得了,丝毫没有掩饰。
  她坐到镜子前面,掏出一根青黛,手指哆哆嗦嗦,有些生疏地给自己画起了眉毛。
  两弯柳叶眉让她的双眼变得柔和了一些,她抬起干涩且满布红血丝的双眼,看着秦思昭。
  如无意外,今日便是他们此生此世的最后一面,她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几种完全相反的情绪,此时凝成了一股力,把她猛地往前推。
  这种力支配了她,驱动着她。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并两步,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
  秦思昭清秀的面容离她越来越近,她的视线中只有他一个,除了他之外,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模糊扭曲了。
  她往前一扑,一个单薄的身体便猛地闯进了他的怀里,陶金荣直接把他推到了门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他的身子摸起来没有看起来那般单薄。
  手上的触感让陶金荣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她的双眼锁死了他眼角那颗泪痣,此时此刻她早已顾不上什么纲理伦常,更听不见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的双手直接覆在他的脸上,鼻尖鲁莽地戳了秦思昭的鼻梁一下。
  热意直接笼罩他的面庞,秦思昭的脸上瞬间浮起一片红晕。
  他从未和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一时怔住,心跳得飞快,脸颊如同火烧云似的滚烫,四肢失灵,简直不知道该把手放在什么位置,只能任由她摆弄。
  她看见秦思昭闭上了眼睛,没有丝毫拒绝的意思,只是在虔诚地等着她吻他。
  她的鼻梁和他的鼻梁重叠在一起,她感受到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她的唇离他的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覆缠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门外却传来了一个情绪不明的声音。
  第69章 第69章临别之吻(昭荣)
  “泠川……”
  就在她即将要与秦思昭双唇相接的一刹那,门外却传来了顾时的声音。
  他没说什么别的,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可这一句简短的话已经足够吓得她后退连连,理智重回大脑。
  泠川才发现,自己差点犯下了一个大错误,她的心脏砰砰直跳,她捂着胸口,心有余悸,幸好她没进行到最后一步。
  “对不起,你忘了我吧……”
  她怯怯地说道,因羞愧而低下了头,她怎么能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呢……
  她不该引诱他的,秦思昭救她是出于幼时的情谊,还有她母亲对他的恩惠,如今他救她一命,他们两个也算是两清,此生此世再无什么牵扯。
  都已经到了离别的时候,她不该再让他多想。
  她十三四岁时不过是一副假小子的模样,能让比她还小一岁的秦思昭对她有什么男女方面的想法呢……
  她思来想去,觉得他根本没谈情说爱过,在这方面什么都不懂,对她未必就是男女之情,她未免也太贪心不足,无理取闹了。
  泠川越想越觉得惭愧,忽然,下巴一热,那颗小泪痣一下闯入了她的视线,秦思昭的面孔瞬间放大了无数倍。
  他温热柔软的嘴唇生疏地覆盖在了她的唇上,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背上,把她抱得越发紧了。
  秦思昭捧着她的下巴,直白生疏,略带鲁莽地吻了她。
  还好她方才没往唇上涂胭脂……陶金荣只觉理智被搅得稀乱,方寸大乱,简直不知天地为何物。
  “对不起,只有这个不能答应你。”
  不知过了多久,秦思昭才把她松开,微微笑着对她说道。
  他的面颊浮着一片粉色,直直连到耳朵尖上,像一片粉霞,双眼湿漉漉的,怜爱地看着她,眸子里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的侧颊上有一道黑线,是她刚刚用青黛画的眉,无意中蹭到了他的脸上。
  她怔怔地,回不过神来,只用帕子掩住了自己的唇,试图留住这个吻。
  泪水忽然掉了线,啪嗒啪嗒地夺眶而出。
  秦思昭坐在镜子前面,用袖子蹭掉了粘在他脸上的青黛,确认自己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他伸出手去,擦掉了她的眼泪。
  “荣儿,有缘再会。”
  他得寸进尺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柔情款款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时就站在外面,见秦思昭出来后,他便急匆匆地进去,二人擦肩而过。
  秦思昭打包好了行李,最后低下头去,用剪刀四四方方地裁下自己袖子上的那一小块布料。
  剪下来后,他把那四四方方的靛蓝色布料展开,上面擦着一块青黑的污渍,那是荣儿眉上的青黛,他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如获至宝一般地将它叠整齐后塞到香囊里,贴身收好。
  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快速去集聚了医者药师的青剂堂。
  秦思昭毫不犹豫地出发了。
  顾时匆匆地进了泠川的房内,他心中也知她现在心情肯定好不了哪去,便也不作声惹她心烦。
  她卧在床上,拉上了半透明的帷帐,用被子把头蒙起来,一言不发。顾时坐在椅子上,也不叨扰她,只静静陪着。
  终于,泠川咳嗽了一声,顾时赶紧把茶水递进了帷帐中。
  “茶略有些凉了,你若是想喝热的,我再命人泡一壶茶来。”
  她实在没心情和顾时说话,接过来喝了一口后,又把杯子递给了他。
  到了晚饭时候,顾时把宫廷样式的晚饭端到了她床边的茶几上,上面有金银馒头,燕窝粥等几样吃食,她却理都不理,完全没胃口似的。
  “泠川,你一时想不开,我也能理解,可是你也不能把自己弄得茶不思饭不想的……”
  见泠川不肯吃饭,顾时便止不住地气闷。
  不过是因为一个秦思昭,一个连面首都算不上的野男人,她便把自己弄成这样,真是让他这个丈夫看了就觉得来气。
  若是他走了,泠川也会这般茶饭不思么?还是说她得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地把他送走?
  他撩起她的帷帐,见她的鬓边有了一根细小的白发,他咬了咬牙,只恨这根白发不是为他而生。
  “泠川,至少吃一点吧。”
  她扫了一眼茶几上的精致菜肴,咳嗽了两声说:
  “没胃口。”
  她把头闷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
  “顾时,你别管我,我无非也就是别扭个几天罢了,过了这一阵儿就好了。”
  “可是你现下本就身子不好,再不吃饭哪行呢?”
  他见泠川还是不肯理会他,便闹起了别扭。
  “怎么?你一个有夫之妇,倒在这里为了个野男人遗憾上了?人家过几年有了新生活,娶上几房妻妾,早就忘了你是谁了,少在这里自作多情。”
  顾时见她心不在焉,六神无主的样子,真是越想越气。
  这算个什么事,简直荒唐!泠川因为和情夫掰了而感到失落,结果倒是自己这个丈夫要来哄她,恐怕上下五千年都找不出这样窝囊的丈夫。
  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顾时,你别误会,我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愧疚,他原本是状元,前途光明万丈,可现在为了救我,前途尽毁,害得自己当不成官了。”
  她皱着眉头,假话说得情真意切:
  “明明那日是我自己脚滑摔下去的,最后我倒没事,反倒害得他当不成官,我只是对他愧疚而已,哪有什么男女之情。”
  “那天你摔进池子里,当真是意外么?”
  他小心翼翼地旁侧敲击,他心底只怕她是主动求死。
  “当真是意外,你放心,没人在后面推我。”
  泠川叹了口气。
  他仔仔细细看她的眼神,觉得她确实不像是在说假话,顾时便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泠川又不是那种因为别人对她好,她出于愧疚就会爱上对方的女人。他觉得她这番说辞也大致能说得过去。
  屋子里窜进来了一只黄鼠狼,赶出去就是,用不着因为这么一点小插曲就毁掉整个屋子,泠川还愿意和他在一起,愿意给他生孩子已经很不错了,他应该大度一些。
  他的袖笼里银光一闪,顾时睁大眼睛,得意地笑了起来,献宝似的看着泠川。
  “你猜猜看,我袖子里的是什么?”
  等不及泠川发话,他便迫不及待地把那支银簪掏了出来,双手递到泠川的手上。
  “是我娘送我的簪刀……”
  泠川苍白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一点点喜色,看着这银闪闪的簪刀,她心底却升起了一种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