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也不能怪游夏,在过敏发烧时,最提不起精神的状态下,她难免迟钝。
  昏迷前通电话的、昏迷中梦见的、还有迷糊醒来听见的,都是那个男人的声音,她自然会直接将床边男人当成情人。
  游夏又睡了过去。
  屈历洲的手指还停留在她微烫的额间。
  她对他说话时,他清楚地看见她微睁双眸里,思念着的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由他亲手创造的,令她揪心无数的,情人幻影。
  心脏像被捕网缠绞勒毙的鲸。
  屈历洲本该得意,因为她惦念的不论是哪个,事实上都是他。
  可此刻,胸腔里翻涌的却是酸涩怒意,针对那个由他虚构的,却真正受她垂青的自己。
  说来可笑,他居然在嫉妒自己的另一层皮囊面具。
  屈历洲垂着眼眸,解开她的蓝白病服。
  女人水灵靓白的胴体呈现在他青黑眼底,吹弹可破的皮肤上遍布过敏的红痕,让人触之惊心。
  她一定很难受吧?
  她会过敏的东西,竟然在二十多年里无人发觉。
  他的夏夏,是没有被精心呵护过的小女孩。
  温凉指尖挑起药膏,涂抹在她泛红的部位揉按,乳膏随指腹余热化开,轻柔得像是在糊一层釉白的灯笼纸。
  监护仪的滴答声里,他的手在她身体上流连,此刻却不带有任何污浊情欲,只是轻而又轻地单纯为妻子涂药。
  她这具美好的身躯,曾经也蜷缩于他怀中,像这样,每分每寸地被他安抚。
  是的,作为情人,他很好地给予她欢愉。
  可是身为丈夫,他却没能好好保护她。
  自责与妒忌,在将他两相纠扯的思绪里凌迟,化作两块烙红的铁钳在他身上一遍遍抽击,灼得五脏六腑都是挛痛。
  屈历洲把自己弄得好狼狈,赶来的路上一直在奔跑不停,碍事的外套已经被他丢弃。
  原本熨帖的领口此时松垮开敞,露出山灵水秀的嶙峋锁骨,膝盖用力抵住病床的硬铁护栏,硌得生疼也浑然不觉。
  在游夏误解的语句里,她护着的是情人。
  害怕情人被权势滔天的丈夫发现,怕他完蛋。
  屈历洲感到自己像块陈旧的炭,轻易碎在她病弱的呼吸里,不需火焚就被吹为飞灰。
  支离破碎的吻落在她眉心,三两滴温热液体滑落,离别他红得发狠的眼眶,斜淌过男人挺直分明的鼻骨,砸落在她颈窝晕开。
  他哽咽的音腔风雨摇颤:“在你手里,我早就完蛋了,夏夏。”
  ……
  屈历洲终于为她上好药,珍重地合上礼物般,为她一粒粒扣紧衣扣。
  起身站在床边深望她的睡颜,良久,才转身出门去找许靳风了解游夏病情。
  门口,许靳风正斜身倚靠着墙,双手懒散抱臂。
  男人跟屈历洲身高不相上下,狼尾,修美体态尽显明锐张扬的傲。黑色衬衫解敞两颗纽扣,袖口上挽至小臂,下搭同色西裤,一身冷酷寡调的黑衬勒出无比饱和的痞贵感。
  相比屈历洲的清贵斯雅,许靳风与他完全不是一个调性。他骨相镌刻邃深,极具攻击性的浓颜,那双眸眼阴鸷不羁,漠然倨傲的凶,斥足压迫感。
  但若是眼梢一勾,又尽是慵懒散漫的邪气。
  见到屈历洲推门出来,许靳风单手插兜,懒洋洋撩睫瞥他一眼,拖着桀骜低磁的腔调问:“你老婆醒了没?”
  “还没。”屈历洲嗓线淡淡。
  许靳风没什么耐性地啧声:“都说了问题不大,非得让我等你俩温存完?”
  笑到一半,许靳风盯着兄弟沉默的表情,神色凛了下,出口惊异:
  “我操。屈历洲,你他妈哭了?”
  /
  游夏醒来时,周围空无一人。
  她睫毛微微抖动了下,慢慢睁开眸子,视域从模糊画面走向清明,她迟缓地眨了眨眼睛。
  脑子里混沌凝稠得像团浆糊。她盯着头顶天花板的吊瓶挂钩发呆,好半天才稍稍意识回转。她开始从混乱思绪里剥离抽丝,试图梳理当下境况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通电话。
  没错,她把中途迷糊醒来,劝情人赶紧跑的那一分钟插曲,忘干净了。
  她从昏迷前开始回想,屈历洲去出差了,她迫不及待地立马打电话给那个男人,电话拨通后,对方还贱兮兮地说她等不及什么之类的骚话。
  但没说两句她就感觉呼吸困难,浑身红肿瘙痒,极度地咳喘难忍。然后她就在窒息边缘眼前整个黑下来,昏迷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电话……对了,手机!
  游夏猛地反应过来这茬,赶忙转头四下寻找,结果一下子抬手过猛不小心扯到了输液管,疼得她诶哟一声,瞬间整个人都醒魂了。
  她下意识逡巡一眼四周,才发觉这里是病房,想着估计是家里管家或者是佣人看到她晕倒,就把她送来了医院。
  所以应该是没有人敢所以碰她的手机。
  果然,游夏很快在枕头旁看到了手机。她赶紧拿起来滑屏解锁,飞快扫了几眼,看到那通戛然而止的电话之后,那个男人并没有再主动联系。
  还行,没惹上麻烦。
  睡得累了,游夏打算下床活动活动筋骨。但手上点滴还没打完,她只好从一旁拉过来滑轮吊瓶支架,把输液瓶挂在上面,推着它走去里间的浴室。
  刚一进去,竟发现洗手台两侧的墙架与置物柜里,整整齐齐罗列着她平时在家中常用的所有护肤品、光疗仪、美容仪……等等同款,并且重点是全部崭新没开过封,甚至连洗漱用品包括电动牙刷和牙膏的牌子,都是她正在使用的那款。
  她扬了下眉,想着家中佣人也算是够有心。
  虽然手上输着液不太方便,但她勉强还是拆开了电动牙刷的包装盒,开了管新牙膏,边刷牙边抬眼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气若游丝。
  不过她记得很清楚,早上一早起床化好妆,就跟屈历洲出发来医院孕检,之后又杀去老宅搬空了屈明殷的家当,再然后回家没多长时间就晕倒了。
  谁这么贴心,还给她卸了个妆。
  她对着镜子扒开病号服领子看了眼,身上皮肤还是有些红,不过倒是不怎么痒了。
  刷完牙,漱口洗脸,一只手操作不方便,她也懒得护肤了,随意抽出洗脸巾擦干。这时候,她忽然听到外面隐约传来男女间正在交谈的声音。
  以为是医护人员来了,游夏推着吊瓶架从浴室走出来。结果一抬头,见到此刻站在她病房的一男一女,瞬间眼底僵滞冷意,当场变了脸色。
  倒也不是什么别人。
  中年男人,名叫游松原,游夏的亲生父亲。
  游夏站在那里没动,冷淡移眸瞥了眼正挽着游松原的年轻女孩。对于女孩与自己父亲之间的亲密互动,她看上去没什么太大反应,仿佛早已看惯了这出。
  视若无睹地从两人面前走过,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她情绪平静地看向游松原,开口的语气带着点吊儿郎当:“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游松原不吝啬地给年轻女孩笑意,轮到游夏这个亲女儿时,他却不笑了:“你现在见到我连‘爸爸’都不叫一声吗?”
  游夏像是听到什么新鲜的笑话,被他逗乐了。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她还发着烧,浑身虚得没力,以至于连嘴角都太沉重到无法牵起笑容,只能强忍着不耐单刀直入:“您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们之间,就没必要再搞那套虚伪的铺垫了吧?”她对亲情感到疲倦。
  游松原被呛得不悦:“什么话,是媛媛听说你生病住院了,特意过来说要探望你,你这是什么态度!?”
  游夏这回是真笑了。她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目光里的审量感不加掩饰,径直凝向他父亲口中的那位“媛媛”身上,观察了几秒,没出声。
  非常年轻,是第一眼直观感受。
  当然,也是他父亲游松原一向雷打不变的“择偶标准”。
  其次是漂亮。
  小姑娘身材纤盈,新烫的羊毛卷蓬松披肩,衬得瓜子脸愈发娇嫩,一看就是花了价钱保养。
  涂着透粉唇釉的微笑唇仿佛天然无害,妆容精致的杏眼里却藏着几分市侩,与年龄不符。
  “你多大?”游夏忽然开口这样问她。
  媛媛大抵没想过会被突然提问,下意识搂紧游松原,往他身后略微半躲了一下。随后她看向游松原似乎在向他征询意见。
  游松原立马拍拍她的手表示安慰。得到他的安慰之后,媛媛明显像是有了有人给撑腰的靠山,转头重新看回游夏的眼神都带了底气。
  回答她:“23岁,怎么了?”
  23岁。确实够年轻。
  甚至比游夏还要小上两岁。
  但是这看起来,好像是要当她小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