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那天,或许不该在睡得稀里糊涂的时候,贸然应下她的请求,但是此刻说后悔没有任何意义。
  陈迹舟把手机收起来,拎着拍子走回球场上。
  江萌和a约着见面的地方,在学校图书馆的二楼露台,平台下面是片树林,很隐蔽,有些情侣晚自习的时候会来这里约会。
  江萌今天把头发扎得很精致,校服洗得很干净,袖口、领口都摆弄得很整齐。
  周五傍晚,学校的氛围松懈,有几个男生在树林里抽烟,江萌四处看看,他会在这群人里面吗?显然不在,那些人很混很散漫。她又趴在栏杆上,往下盯着流动的人群。离校的学生走了一茬又一茬,高一的,高二的,高三的。她又看看天上,漂亮的云四处飘散,晴朗的天气适合见面,适合奔赴。
  眼看着已经到时间了,江萌调整了一下呼吸。
  紧张,还是紧张。
  她打开手机,没什么头绪,下意识点开的是李疏珩的聊天框。
  他们俩没怎么聊过天,但是江萌总是不受控制地去联想些什么。
  与其说等待,不如说是在确认。她站在这里,就是刚做完一道题,在往后翻参考答案的过程。
  喜不喜欢另谈。
  她就想知道到底是不是他。
  底下的鹅卵石小路上,有值日生拎着簸箕走过。
  很快,她听到有人在底下吹了一声流氓哨。
  江萌立刻往下看去。
  陈迹舟背着黑色的包,手掌遮在额前挡太阳,正抬着脸往上看着她笑。笑容清逸俊朗,十分好看,浑身上下散发着散漫而微微锐利的少年感。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摇晃的树叶之间,美好的画面宛如存在于电影镜头中。
  然而江萌还是无语了一瞬。
  谁要他这个时候出现了?
  她无心搭理,背过身去,靠在栏杆上。
  陈迹舟从旁边的露天楼梯走上来。
  江萌都没挪眼看他,枯燥地划了会儿手机界面:“你怎么来了,不去打球吗?”
  陈迹舟站在她旁边,松弛地躬身,双臂撑在护栏上,手指交握在一起,两人挨得挺近,大概就隔了个十公分。他看了眼旁边低着头的江萌:“今天不打球,今天有点事。”
  她仍然背靠着栏杆站立,没心情跟他寒暄似的,就没吭声。
  陈迹舟看了看她,一番需要斟酌的言辞,随着喉结的滚动而在深处翻覆,他低声地问:“你就在这儿约会?”
  “嗯。”
  江萌扫了他一眼,静默几秒,脑子里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难道a就是陈迹舟吗?
  虽然他们两个说话口吻时不时让她觉得相似,偶尔让她窜频。比如那些自恋的,猖狂的语气,总让她不自觉脑
  补是陈迹舟在跟她说话,但是,她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江萌告诉他:“我在等人。”
  “就你上次说的那个?”
  “是啊。”
  “真有人会来?”
  “会的。”
  她不假思索点头。
  “我怎么那么不信,”陈迹舟望着树林里新旧交替的叶子,过了会儿,好似看透她眼里的失望,火上浇油地嘲弄:“与其证明有人爱你到凌晨三点,还不如证明,你数学能考满分。”
  “……”
  江萌想把他一拳撂倒。
  他又弯眼笑着,挡掉她挥过来的手腕。
  她现在没心情跟他胡闹,又呆呆地望着下面那条鹅卵石小路。
  过了一会儿,陈迹舟笑了一笑,是他最熟悉自如的那一副轻松笑容,迎着林里吹来的风,神色爽朗干净,眼神阳光而又蓬勃。在江萌看向他的时候,陈迹舟说:“有没有想过,没准你要等的人就是我呢?”
  他的语气也很轻松。
  像在开一个玩笑。
  即便是玩笑,在这个时刻,江萌也难免信以为真,不过这恍惚的信以为真,只发生在一个瞬间。
  江萌和友人a是在游戏里认识的,她立刻问了陈迹舟一个问题:“你现在还玩无人之境吗?”
  陈迹舟不明白为什么话题转换的这么快:“什么,游戏吗?”
  ……他果然不知道。
  这一点江萌深信不疑,他不是装的,因为对陈迹舟来说那游戏有些低级了,有一次去网吧,她逼他开了个号陪她玩,后来是见他登过几次,但他确实没兴趣,没打到几级就丢一边去了。
  a对那个游戏可是很热衷的,还跟她讨论买装备之类的事。
  虽然后来爸妈限制了她的零花钱,不准她打游戏了,但短短一年,他总不至于忘了自己当年熬夜通的关叫什么吧?
  江萌垂眸,随着时间流逝,她勉力一笑:“谢谢你啊陈迹舟。”
  像是知道那个人不会来了,他还出现在这给她一个台阶下。
  仔细一想,从始至终,只有他会陪在她的身边。
  难过的时候,快乐的时候,被逐出家门的时候,甚至,被人放鸽子的时候。
  她很轻声地说:“但是别闹了。”
  “……”
  江萌没有再看他的表情,她觉得眼睛湿漉漉的,但很快打起精神,把责怪丢给犯错的人:“可能长得太丑了吧,不好意思来见我这个大美女,一定是个癞蛤蟆精。”
  她扬起眼,对着陈迹舟笑的时候,他看到她眼眶的一点红痕,并不明显,可每当她心中酸涩显露的时刻,她的难过在他这里就会被放大一万倍。
  “江萌。”
  陈迹舟静静看着她,丧失了开玩笑和看热闹的那股随意气性,他忽然变得正经,从心底吐露出一句:“你不愿意相信是我吗?”
  但她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脸上带出的笑容,是在试图掩盖难堪的情绪:“我是傻子吧,在等一个可能不存在的人,哎没关系,反正跟人交朋友,有愉快的交集就挺不错的,就像我跟你们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不应该有什么期待的。”
  她语速很快,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生怕一停顿就会被嘲笑似的:“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所有感情都是这样,亲情友情。”
  江萌用手掌盖过眼睛,飞快地一擦。
  她绕过他准备从楼梯下去时,陈迹舟握了下她的肩膀,力道稍重,让江萌撞在他的肩头。
  他低头看着靠在怀里的人。
  “别哭。”陈迹舟低声地说。
  江萌在这个算不上拥抱的依靠时刻,只花两秒钟便重整旗鼓,收拾好心情,又抿出一个笑来。
  她脱离了陈迹舟的掌心,冲他说:“我才不会哭呢,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学习啦。”
  江萌说完,洒脱地跟他挥挥手,便笑着走远了。
  小小的露台藏在高大的建筑后面,狭窄而暧昧,适合所有怕被抓包的学生约会,这里发生过太多的分分合合与黏黏腻腻。
  他也抱有过一丝希望,虽然只有0.1%,等同于无。
  如果她愿意接受他,他会在这里吻她。
  就在这一个明媚和煦的日子,倦鸟归巢,林间风起,夕阳和晚风都柔情得恰到好处的傍晚。
  在一个很适合初吻发生的傍晚。
  可是江萌剿灭了那0.1%的希望。
  她一点也不喜欢他,她的眼里只有失望,她脸上写满了不愿意。
  那些分分合合与黏黏腻腻,并不会属于陈迹舟。
  他维持着在栏杆上搭着手臂的姿势,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目送她走到看不见的地方。
  -
  回去的路上,江萌就给a发了消息:「你要不要给我个解释啊?」
  断档的聊天界面,直到半夜,才有了姗姗来迟的回应。
  a只发来三个字:「对不起」
  江萌没有删了他。
  她不需要付出那么浓烈的情绪去面对一次失约。
  但那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联络了。
  彼此十分默契,为这段“友情”划上句号。
  不论她的猜想是否失误,这一份情绪波及到了李疏珩。不知不觉,时间流逝,等李疏珩再来找她的时候,平江已经进入严寒的冬天,江萌在学生几乎走光的教室里挑灯夜战,执笔做题,有人来找她交流题目,敲了敲后面的门。
  时隔多日,江萌已经不怎么惦记友人a了,对待李疏珩的心态也有所好转。
  所以当他出现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反应,只友好地笑了一笑:“坐吧。”
  他以交流题目为名接近她,江萌不是看不出来他微妙的意图,但是只要窗户纸不被捅破,她就没有理由拒绝旁人的靠近。
  江萌跟他讲了个数学填空。
  她的钥匙串放在桌面上,被李疏珩发现,他问能不能看一看。
  南瓜马车的空缺位置被一张大头贴照片填上。
  是十岁那年,她拉着陈迹舟拍的。
  个性里还有点小小傲娇的少爷叉着腰宁死不从,他一个男子汉怎么能拍这种花里胡哨的卡哇伊照片呢!然而最终,不出所料,又折服于女孩子委屈要哭的表情。